最漫长的三天 69名矿工的生死76小时

在矿难频发的今天,河南陕县支建煤矿被困井下的这69名矿工,侥幸没有成为冰冷的死亡数字。为此,他们度过了人生中最漫长的76小时

 

 

  在矿难频发的今天,被困井下的这69名矿工,侥幸没有成为冰冷的死亡数字。

为此,他们度过了人生中最漫长的76小时

 

 

救援现场 萌扬/图

 

  在熬过75个小时后,47岁的张群官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他浑身疼痛,没有力气,又不会游泳,无法穿过最后这水深1.8米、长近300米的通道。喝了两口水后,张群官挣扎着拽住压风管道,对旁边的人说:“我不行了。”这时,身材矮小的郭二怪过来,和另一名矿工从两边夹住张群官,往前拖行。
  300米的水路淌了多长时间,怎样趟过来的,张群官居然记不清楚了,甚至被抬出井口他也不知道。只记得恶心,气上不来,身上和心里都很难受。从脱离水面起,他就一直哭。出井前,他的双眼被蒙上黑布条,泪水从布缝流了出来。
  “二怪这个娃救了我的命。”张群官说。
  事实上,在7月29日8时30分至8月1日12时45分这76个小时里,河南陕县支建煤矿东风井上,武警、消防、公安、电力、水利、交通、气象等若干部门约两千多人投入了紧急救援,国家安监总局局长李毅中、河南省委书记徐光春、省长李成玉、国家煤矿安监局局长赵铁锤、河南省委副书记陈全国等均到现场指挥,总理温家宝和国务委员华建敏两度批示,可计算的花费近1500万元,就是为了包括张群官在内的69名矿工的生命。
  这惊心动魄的76小时,对于69名被困矿工及其家人,应该是他们生命中难以忘却的日子。


7月29日被困的69盏矿灯
  7月29日一早,张群官从家淋雨走了40分钟到矿上。8点下井后,他先抬了五六截工字钢,接着打扫卫生。40分钟后,开始换风泵,突然发现风不动了,紧接着听工友说安全员宁保师发现透水。张群官扔了风泵,跟着工友赶紧往巷道右端最高的工作台撤退。
  在巷道最低处干活的开拓队9名矿工试图往出口跑,但跑了200米时,水已经漫到副队长曹百成的胸部。眼看还有30米,但水势很猛,没人会游泳,曹百成只好带着工人往后撤。撤退的同时,他和3个工友一起拉着长两百多米、直径3英寸,连着井上空压机管道的压风管道。
  “不通风,10分钟就窒息了。”曹百成事后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23岁的高飞一度掉到水里,连呛了五六口,拉住身边的压风管才站起来,矿灯也掉了,想哭不敢哭。
  没能即时逃生的69名矿工被迫撤到最后的高地。他们想通知井上,但电话不通。通风巷和避灾路线已经淹没,所有人都出汗。此时井下的温度如常,蓝色劳动布工装并不嫌厚。
  “只要有风就死不了,饿上三五天,没事。”为了安定人心,曹百成说。
  “你咋知道?只凭这点风,能让这些人扛上三五天?”有人反驳。
  能扛多久,曹百成心里也没底。他拿上工具,把净尘水管下端卸掉,好多通点空气。
  约11点,电话通了,井长贺井祥获知了井下的情况。


他们可能面临的三种死法
  10:17,三门峡市煤炭管理局副局长周钢接到支建煤矿矿长的电话,成为第一个接到淹井事件报告的政府官员,“当时只说有几十人,人数不准”。周钢马上通知安全科科长任建民,即刻组织车辆赶赴现场,并通知三门峡市矿山救护队。随后,立即向三门峡市和河南省相关领导报告。
  12:05,河南省安监局局长李九成接到三门峡市安监局局长钱随章电话。他把饭放在桌上,就往外走,“老婆不让走,说吃完再走”。李九成自1982年大学毕业后就搞安全工作,河南省大的安全生产事故均由他处理,明白事件的紧迫性,头也没回。
  从郑州赶到出事现场,已是下午三点。当听说人还活着,心情沉重的李九成精神来了。
  当天下午4点,陕县副县长王玉山给井下打来第一个电话:“放心,领导都在,有信心救出来。你们一定要搞好团结,不要乱跑,保存体力。”
  王玉山有16年工程兵经历,知道树立信心和保存体能的重要。他在电话里指定朱念群全面负责,将矿工分为5个小组,分别由曹百成、吉先法、何保民、杨万军、兰朝军负责,管理和安慰所管小组成员。并让他们将矿灯集中起来,只开一盏。
  接报时,王玉山正因缺钾在郑州住院。没办出院手续,他就赶往现场。在今年5月的换届中,53岁的他退任了。但这两个月里,陕县还未任命主管安全的副县长,安全生产职责仍落到他肩上。
  此前陕县和三门峡市政府已经启动紧急救援案,出了个方案,贴在临时指挥部的墙上,他们派数十名干部、武警在堵水,支建煤矿的人负责排水。
  尽管69盏矿灯仍活着,但他们可能有三种死法:如果地面洪水堵不住,再次透水,必定淹死;直径1.5英寸的净尘水管供氧不够,时间长会闷死;堵塞的皮带运输巷长360米,如果淤积严重,需要清理10至20天,会饿死。
  根据以往抢险的经验,李九成觉得“慢了并不一定能弄出来”,他马上调整方案,调集干部和武警堵水,水不能下去。由三门峡市一位副市长和某武警政委负责。
  眼见矿长已经吓慌,李九成立即将井下排水清渣任务交由义马煤业集团负责,陕县改为配合。
  之前,河南省副省长李克曾命河南省煤炭工业管理局抢险救灾中心派人带钻机到现场,该局处级以上领导5人带着GPS定位仪及地质罗盘赶到,试图从地面打钻,解决通风和送食品的问题。他们到山上勘测后,发现山高坡陡,不具备打钻的条件。后来中原油田又派人带拐变钻赶来,发现无法作业,放弃方案。


那三条生命线
  3英寸的压风管和1.5英寸的净尘水管成了69名被困矿工的生存生命线,电话线成了他们的精神生命线,后者用以了解现场情况和安抚情绪。
  李九成将压风机房和通往井下的电话交给河南省煤炭管理局安全处副处长李震寰,要求保持空压机的正常运转和电话的畅通。李九成对空压机房实行军管,派三名武警站岗:“任何领导不得进入,级别比我高也不行。”
  这三条生命线非侥幸而得。2004年6月,河南省开始全面展开对产能在15万吨以下的小煤窑的治理,要求按照安全生产的标准去进行设备配置和改造,支建煤矿即按规定配置了井下电话、压风管和洒水除尘的喷淋管。事后来看,这三条生命线成了救助被困矿工的关键。
  十分钟调整完毕,李九成成为事实上的现场指挥者。原来指挥抢险的陕县县委副书记杨青黑顿感压力大减。“由于我脾气大,一直做抢险指挥,他们都是我手下,没人敢说不。”李九成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作为专门负责河南省煤矿事故抢险的专家,李震寰参与了自2000年以来河南省所有的煤矿抢险,常跟李九成一起工作。但这次李震寰感觉压力特别大,李九成头一回对他说“出了问题,小心收拾你”。
  李震寰派两名压风工检查已经启用的10立方的压风机,同时启动、检修旁边另一台20立方的压风机,以作备用。10立方的压风机最多开16小时,没试过不停运转。他要求工人不能擅离岗位,保持压风机正常运转。
  抢险不容半点疏忽,像每次抢险一样,李震寰心情沉重。就在不久前的4月16日,平顶山宝丰县周庄村煤矿井下违章放炮,引起煤尘瓦斯爆炸,33名矿工至今全被封在井下。事故的最后鉴定还没出来。


夜里的暴雨
  尽管制定了“一排二堵三通”的政策,明确了职责,仍存在部门之间的各种协调问题。
  义煤集团带来的抽水管和陕县的抽水管接口直径不配套,接不上。河南省委书记徐光春急得拍桌子:“为什么不多带?”洛阳武警消防支队有大口径的排水机,但运过来需3个小时。徐光春电令洛阳市委书记连维良,派公安在高速路上全速清道,确保排水机早点抵达。
  针对这一问题,徐光春即时要求河南省各企业今后统一排水机规格,以防问题再现。
  穿工作服的义煤集团员工不熟悉井下情况,与支建煤矿的矿工互相不认识,井下清淤排水进度较慢。徐光春便让义煤集团整建制地来抢险,将清淤排水工作全部交由义煤集团,3台抽水机全由义煤来负责,以提升速度。
  晚上8:20,三门峡市气象局突然预报,陕县和三门峡市将有特大暴雨。此时出事矿口已经有一百多名武警和消防战士在堵水,但情况只能往坏里想。徐光春电令武警河南总队政委刘生辉增派200名武警。不到一小时,洛阳支队赶到。
  增兵刚到,突然停电了,整个矿区只有一盏应急灯亮着。如果电送不上,排水无法进行,半个小时后,69名被困矿工可能被淹死;压风机房停机的话,井下无氧,69名被困矿工将会闷死。徐光春急电三门峡市供电局局长,原来三门峡附近的变电站遭雷击而跳闸。10分钟后,其他市的电被临时调过来,电力恢复。
  瓢泼大雨在晚10点果然来了。支建煤矿上面2000立方米的水库已经漫坝,一层一层剥坝后,最后可能垮坝。其他地方的工作做得再好,水太大,再次透水,近200名井下排水清淤的人员和69名被困矿工将无生路。李九成果断下令,下面抢险工作暂停。
  30日凌晨4点,李九成让支建煤矿技术员找来矿区所有小煤窑和小铝土矿的图纸,从历史图、工程平面图、剖面图,一张张仔细看。
  “我到这里18年,向来没发生过透水事故。” 支建煤矿总经理刘建中说煤矿上有1.2米的隔水层。李九成并不放心,再次查看井下的淤积物,确认全是铝土矿的渣,说明只有一个透水点。心里有底后,凌晨5点,他通知恢复清淤排水,全力推进工作。


供氧问题
  晚上7点多,井下69名矿工感到憋得慌。朱念群拨通地面8002电话,告诉李震寰。
  李震寰正担心这种情况的出现。矿用压风机用于井下风机、风钻的动力压气,气体质量并不好,有机油味,比较干燥,影响呼吸。他马上通告指挥部。
  河南省副省长史济春在29日中午已经作出供氧的指示。这天他随河南省省长李成玉在沈阳考察、学习东北城市建设、棚户区改造等经验,12点多接到事故报告后,他电话指示往井下送氧。放下电话后,他不放心,又补了一个电话,要求一定要送医用氧,因为工业氧含少量其他气体,对身体有害。
  下午4点多赶到出事现场的河南省委书记徐光春当即决定往下供氧。
  为救护用,三门峡水工机械有限公司早早拉来了7车、195瓶医用氧气。氧气瓶开始搬往李震寰工作的井口。晚上8点,李震寰切开压风管,接上三通管,开始输氧。6立方一瓶的氧,8至10分钟输完。
  不到十分钟,井下8044电话响,69名矿工“感觉好多了”。
  根据井下反应,李震寰又调到10至15分钟一瓶,最后20分钟一瓶。两个压风工和两个送氧工同时跟他一起工作,其中一个压风工姓阎,李震寰开玩笑说:“阎王爷都来救人了,应该救得出来。”
  但他依然不敢乐观。2005年月12月2日,兴安寺沟煤矿发生透水事故,死42人,抢险半个多月,一个没活着出来。
  晚上11:50,国家安监总局局长李毅中赶到。
  “供氧有问题,下面有瓦斯,万一爆炸怎么办?”李毅中问。
  “医用氧气不会引起爆炸,分解过,量小。”徐光春答。
  李毅中不表态,李九成也开始犹豫。
  对南方周末记者回忆当时情景时,三门峡市一位在现场的工作人员清晰地记得指挥部20平方米的空间里坐着的数十人,谁也不敢看谁。这位工作人员感觉头发都竖了起来,恨不得把氧气管拔出来。显然,这是一个特别重大的责任。
  供氧稍停,一会儿,69名矿工感到头晕。
  徐光春说:“继续供氧。”
  事后,李九成说供氧创造了国内煤矿事故抢救史上的奇迹。
  这一夜,69名被困矿工无人能够入睡,他们甚至不清楚是白天,还是黑夜。他们中只有两个人有电子表(价值一块钱),放在矿帽里。他们或坐或躺,围在吉先法身边研究怎么能生存下去。吉先法是矿工中学历最高的,高中毕业,在学校代过课,“思想比较先进,办法多”。要求使用大的水泵、架设管子要快,以及最后一天要求领导送潜水衣都出自吉先法的主意。
  高飞还没感到害怕,他想给父母打电话,但“领导不让”。晚上11点多,张群官风寒病发作,头痛、牙痛、喉咙痛、耳朵痛,“坐立不安”。
  信基督教的曹百成和吉先法的哥哥吉万年在高飞身旁跪地,双手合十,祈祷上帝“救大家”,不久人群中便哭出声来。
  这一夜,所有在矿井周围的人都没有睡,包括30日凌晨1:30赶来的国家煤炭安全监察局局长赵铁锤。副省长史济春也赶到,他被任命为救援总指挥。


7月30日 400公斤牛奶送到井下
  按天气预报,7月30日这天仍然有雨。但李九成发现早上天是透亮的。
  “你们官大,老天也来帮了忙。”他对李毅中和赵铁锤说。实际老天并没帮忙,当地发射“三七”炮弹600余发,火箭弹100余枚,赶跑了雨云。
  69名被困矿工不知道井上情况,乌云仍然笼罩在他们心上。上午,他们感觉有点头晕、恶心。
  通了氧,为何还会这样?史济春询问卫生部门专家。专家说没氧表现为呼吸困难,氧多了,会出现眼睛外突、头晕症状。史济春要求调氧,下午矿工恢复正常。
  整一天没吃饭,矿工们感觉饿了,要求朱念群分配昨天从矿工们身上收上去的16个馒头、2个烧饼,和五六个鸡蛋。两个烧饼是宁保师带下来的,被大水一冲,烧饼泡软了,这时长满了霉毛。一个馒头四个人分,一个烧饼掰给两个人,鸡蛋给了生病的张群官和高群巷。
  这一吃,矿工们觉得渴得厉害,也饿得更厉害。他们拨通8002:“你们能送风、氧,能不能送点水和饮料?”
  “下面有水。”李九成说。
  “那不好喝。”矿工说。
  李成玉跟李毅中商量,决定送牛奶。被徐光春任命为总指挥的史济春想第二天再送,他怕断氧。如果排水清淤进展快,就不用送。但万一排水清淤10至20天都不成呢?李成玉坚持要送。
  史济春和李毅中开始画图纸,李九成拿方案。
  李震寰随即接到30日晚上8点正式送牛奶的通知。能送气,流体也能通过,他决定送水8至10分钟。高压气有油渍,管道里面有锈,先用水清洗管道。
  “出的水不能喝。”李震寰电告矿工。
  矿工们看到首先出有油的脏水,然后出红水。
  水全部流完后,李震寰用三门峡武警消防支队政委李星华找来的1寸微型泵,送下400公斤鲜牛奶,花了半小时。就算倒掉一半,每个矿工也能喝上1斤。牛奶送完,他又送清水8至10分钟,保持管道畅通、清洁,然后继续供氧。
  由于压力大,牛奶从管道末端嘭地冲出,朱念群等人用毛巾捂住口子,牛奶从毛巾里滴落。各人用矿帽盛牛奶,喝不下的储在保温桶、矿帽、矿灯罩里。李九成担心高温使牛奶变质,通知他们喝不完倒掉,明天还会继续送。
  史济春将好消息电告李成玉和李毅中,“从来不喝酒的俩老头各喝了一杯”。就算排水清淤的工作量再大,牛奶保证了矿工们不会有生命危险。史济春悬着的心暂时落了下去。
  69名矿工多数从未喝过牛奶,高飞喝过,但不经常。由于体内缺乏耐乳酸菌,不少人跑到离人群远点的地方拉肚子。何保民和高飞都拉了两次,“拉出来的比牛奶稠”。身体虚弱的张群官和高群巷耷拉着头,一直哭:“不行啦,不行啦。”
  悲伤的情绪传染开来,所有人都哭。曹百成和吉万年又开始跪地祈祷了十多分钟。
  煤矿外可以直接拨8044,这一天不少人接到了家属的电话。高飞也与父母通了话。父母哭着说:“你啥都不要想,会出来的。”在井上做工的舅舅也哭了:“你放心,我在上面救你。”电话太多,每个人被限定说两三句。这与外部惟一的联系方式由朱念群管着,到后来,电话一响,他就按到免提,其他人都围在他旁边听。


7月31日 从前的例子
  7月31日下午,李震寰突然发现拨不通8044了。他的心情跌到冰点,急得不行。他知道抢险存在很多变数,许多困难无法预计,不了解井下情况等于盲目。突然想起王玉山曾找网通公司对电话进行号码调整,防止家属打电话进来,影响情绪妨碍救援。“可能号码编错了,也可能电话线被砸断了,最可怕的是突发事件,人和线路都淹了。”
  他赶紧让副县长王玉山找来网通的经理和矿里的电话工,一米一米地排查。三个小时后,终于在矿内的斜井下部发现电话线被送排水管道的工人不小心砸断了。
  这三个小时,李九成不住地拍桌子催促陕县书记和县长,要他们赶快解决。史济春则急得“看到谁动作慢,就想揍谁”。
  王玉山用红纸写了告示贴在井口,要求井下送材料的工人要保护好这条生命线。
  通讯恢复了,但李震寰的心情仍然沉重。在他以往参加的大大小小二十多次抢险中,失败太多。有一次,10个人出来,最年轻的一个却死了。他致电井下:“矿工兄弟,你们好,排水清淤正加速进行。在你们原地不要乱动,保存体力,曙光就在前头。”
  在上午10点送牛奶175公斤后,原定下午5点送第二次,但矿工们说“喝饱了,喝不下”,要求晚点送。
  井上,由医务人员和陕县领导调试好了的加盐水的桃汁、苹果汁,放在保温桶里。矿工们也不要。
  晚上8点,李震寰送了200公斤牛奶下井。怕矿工们因为拉肚子不喝,他讲了个故事:2002年3月7日洛阳市宜阳县焦家凹煤矿透水事故,死6人,19岁的农民杨显斌光靠喝水,活了21天。“喝水也能活出来,只要心态好。”李震寰对着电话说。
  牛奶下来,何保民一点没喝。
  坏事总是接踵而至。安全员检测到井下瓦斯浓度达1.5%,二氧化碳达0.48%。东风矿井是低瓦斯煤矿,瓦斯浓度一般为0.18%-0.2%,如果瓦斯浓度增高,往人群聚集处飘移,人出来得越晚,越损害身体。
  李震寰心情沉重。他通知安全员加强瓦斯监测,了解瓦斯聚集的方向,让工人往低处撤。李震寰还要求矿工保护好矿灯,不准乱拆乱卸,防止短路起火,引燃引爆瓦斯。如果有工人头疼不适,可以到出气口吸氧。随后他将信息反映到指挥部,希望加快清排进度。


“必须救出来”
  已经第三天了,水始终不见下降,矿工们越来越怕。但接到家属来电话,都说“么(没)事,我搁地下么(没)事”。杨小伟事后回忆,既没想后事,也没话可跟人说。
  晚上,高飞跟着所有人哭了。他想到了父母,暗恋的姑娘的样子也在脑中闪过。曹百成和吉万年照旧跪地做了十多分钟的祈祷。不少人莫名地跟着他们一起祷告,包括高飞。
  赵英才没有接到老婆李改香的电话。早上10点,邻居从电视上看到新闻,告诉李改香,她才知道。19岁的女儿刚接到新乡医学院高护专业的录取通知书,失去了高兴的劲儿。李改香没通知在北京打工的儿子。儿子读书好,因为没钱而辍学。经过反复考虑,赵英才于四年前下了井,他是临时工,干一天40块钱。
  只有李九成乐观。按照清淤长度,他估计矿工次日可以升井,不是上午就是下午。晚上7点,他准备了升井方案:部署公安、武警;义煤集团派110人,地方派30人,组成救护队;再组织70名民工,由2名救护员和一个民工架一个矿工;划特定区域地面上救护车、消防车、媒体的位置;开了三份菜单?押小蛋糕、糊汤面、糊辣汤,让矿工上救护车就吃;沿线交通保证畅通。
  但他仍有压力,国务委员华建敏晚上电话指示“必须救出来”,要求比之前温家宝和华建敏的两度批示严了很多。


8月1日 “面汤收到”
  连续工作三天,李震寰很累,凌晨两点去睡觉。等他六点起来,出了一身冷汗,心情再度跌至冰点——压风管堵死了。
  8月1日这天凌晨,李九成问矿工,如果扒出个通道,能不能自己钻出来。矿工说喝了三次牛奶,不习惯,走路摇摇晃晃,没劲儿,想换口味。河南省煤炭工业管理局局长李恩东建议送小米汤。但小米是颗粒,可能堵管。李九成想到农村妇女坐月子时喝面汤,决定送面汤。他让陕县书记、县长煮面汤,以照不见人影为准。
  5点,面汤煮好,他们还特意用筛面的箩过滤了。5:30往下送。
  半小时后,矿工说没接住面汤,也没看到管道出气。
  史济春一听,急了,对李九成说:“今天要是在战场上,我就枪毙你。”
  李震寰怀疑管道在中途断裂,让两个管道工沿近千米的输送管查,管道完好。可能的情况是,没做加水的程序,直接送高压风,高压风把面汤固死了。他赶紧恢复送牛奶的程序,加清水20分钟,然后加压,压力比平时高0.1至0.2兆帕。由于压力增加,三通管被吹开,差点打到工人身上。李震寰和管道工阎坤平、李九成一起摁住三通,使加压继续。先调小压力,再慢慢升高。他告诉矿工后面是水。
  矿工们接到了面汤,何保民喝了半茶缸。多余的被装到保温桶。大家又感觉到了希望。
  把水放完,李震寰提高了氧的供给,改为7至8分钟一瓶。然后,他跑到指挥部,激动地对李毅中敬了个礼:“报告部长,井下的面汤收到,生命线通了。”


冲出死亡带
  早上9点左右,矿工们感到没有空气,憋得厉害。牛奶的馊味与大小便的臊臭混合着,空气特别污浊。“有人放个屁,半天都散不了。”杨小伟说。刚开始热,后来就冷得不行,人们开始恐慌,认为四五个小时后就可能死亡。于是跟井上强烈要求潜水衣,希望有人游过来把人救出去。
  泥沙把巷道堵了,游不过来,指挥部不同意。
  这时董建方发现水下降了80厘米,跳下水,想自己潜过去。3个人跟着他下水,不顾朱念群“淹死你”和“罚款200块”的劝阻。
  水太深,巷又长,董建方等人没有走出去,折了回来。但他们发现离清排点只有七八米时,能听到水泵和人说话的声音。闻此消息,恐慌更甚,不少人放声哭。何保民在旁边听,也掉泪。
  “抓紧时间排水,营救我们。”矿工们向上求援。董建方说出去要给领导磕头。
  闻讯,史济春要求义煤集团组织5个身体好的小个子当尖刀班,去撕口子。他让义煤董事长武予鲁也下井。
  见到送往清排处的饭不好,史济春的火又烧到陕县县委书记身上:“你们在农村呆过没?把最好的送给他们。”肉、香肠、烧饼、点心,往底下送,巷口放。
  “人性化,感觉温暖,无形中提高速度。”史济春事后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随后,李九成向李毅中、赵铁锤、徐光春、李成玉汇报升井方案,“领导要求打成文字。”
  两天多的排水,巷道顶板已经透气了。指挥部命令:改变策略,从淤积物上边扒开豁口,不顾一切爬着也要往前探,加快救人速度。
  脏污的水淹到了尖刀班队员的下巴,能出气的空间只有几厘米高,换气都得侧着脸。遇到撑巷道顶板的铁梁,就得把头没到水里。
  就这样,爬着、扒着、掏着,硬是打开了一条13米长的通道。隐隐约约看到前边有光影闪动,像是矿灯,心里一阵狂喜。矿灯越来越近,连拉带拽:“救着了,救着了。”
  11点半,李震寰打井下电话,无人接听。反复打,还是没人听。他估计矿工们已经安全离开。
  11:38,兰建宁第一个出来。史济春激动得想跳,能出一个就意味着成功。原先抢险,不知状况,不知死活,能否救出来,按预测走。这次他跟底下通了电话,“内疚和良心这块重”。69个人是69个家庭,关联的是几百个家庭。
  李九成又高兴,又激动,感觉巨大的精神负担解脱了,其中也有委屈。“人死了,中央肯定来处理。”他坦诚地告诉本报记者。
  12点45分,矿工曹百成出井:“我是曹百成,我是最后一个出来的。”这是李九成专门进风门去“导演”的,怕万一别人说才出来65个。这句话曹百成学了三遍都不会。
  此际,史济春一点也不激动,只觉得如释重负:“可都出来了。”今年2月2日渑池煤矿事故中,死亡24人,部分地方官员被行政问责。
  李九成流着泪,拿起高音喇叭:“同志们,69名矿工全部获救。”就这一句话,他把嗓子喊哑了,数天没能恢复。
  李震寰在井口看了一阵,依指示送风、供氧到13:30。回想起以前的抢险,比这次还苦还累,他心情复杂。当井口所有的人、车走完,场面变得冷清后,他的感情慢慢酝酿出来。共对四天三夜的王玉山走向他,他们的手拉在一起。
  王玉山拉李震寰到他值班的小屋前,两个人坐在垫了纸板的地上,谁也说不出话,满脸泪水。
  随后,王玉山让秘书把8044电话机拆下来,要刻上字,自己收藏起来。央视一个记者欲出1000块买下,说捐给中国煤炭博物馆。王玉山不肯:“不卖,我要藏着。”
  张群官因为需要做灌肠手术,加之体弱,继续住院。身高1.75米的高飞下井前110斤,在三门峡市第二中心称量为98斤。8月3日出院后,他到矿上拿到两个月的休养补贴,共5000块钱。他不想再下井了,想等身体彻底恢复后,到广东打工。
  李改香也决定不让赵英才下井了。但女儿一年学费要1.6万元,加上书费和生活费,她不知道以后的生活会是怎样一种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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