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宇宙:记忆中的那个村庄
小常庄是一个未曾逝去的梦。花了10年时间做的梦。对于我来说,它意味着往日,也意味着未来。它的意义不止是代表了一种改变,更代表一种凝结
2007年12月15日下午的小常庄
2003年,小常庄的铁路还未通车
我有一个写了7年还没有写完的长篇小说,它如今还静静地躺在那里,等待自己未知的去向。小说的主人公有一个故乡,我告诉他,那里是河南省唐河县小常庄。
我努力把我对小常庄的印象注射到小说当中,就像小常庄当初努力把中国农村变革的印象注射到我的思想中。这一切看起来过于平淡,既不缠绵胶结,也不洋溢着戏剧感。但是它真实地存在于我的记忆中。
小常庄对于我来说是一种偶然。生命中充满了太多的偶然,小常庄只是其中的一个。我记得那一年冬天,有些人突发奇想,说要花10年的时间记录一下微观的中国,还说要在东部、西部和中原各选一个地方。有个人在地图上插满了小红旗,他随便地点了过去。小常庄。它本来可以跟我没有任何关联,但是我正好要去河南采访,便是我了。
我去那里转悠了两年,记录下每一年发生的改变,老者的逝去,婴孩的新生,耕种、饮食、男女,还有夕阳和标语,还有看夕阳的人,还有那里的地方志、米酒和传奇般的往事。有些故事我没有写成文字,我把它们刻在心里,作为我的私有。我曾谋划着把它们暴露在小说中,可是小说至今还没有写完。
我喜欢唐河那地方,甚至迷恋那种悱恻的感觉。那里有各种各样的往事,历史上弥漫着灾荒和土匪。那里的土匪不叫匪,而叫竿,是揭竿的竿;那里的土匪头子也不叫匪首,而是竿首。
我在那里还听说了一个故事,说是有一个小家碧玉被一个竿首绑上了山,做了压寨夫人,她学会了骑马打枪,一跃也变成了一个竿首。她的土匪老公后来被国民军招安,死在了抗战战场上。她无依无靠,就嫁给了一个教书先生。解放后她才发现,她的教书先生,竟然是共产党的地下党员。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情,她的教书先生也死了。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活,一直活到了很久很久。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但她听起来却像是一个让人流泪不止的小说。
还记得什么呢?关于唐河,关于小常庄。似乎还有一条国道要经过村边,可是我不知道它到底通车了没有。还有那个在夕阳下看标语的老人,我已经记不清他的名字了,但是我记得他的形象,在夕阳的晖光中,神秘,动人。
还记得什么呢?
小常庄就像是一个传说,尽管它曾确凿地经过了我的生活、生命,并且沉淀进了我的记忆当中。可是当我不再是一个记录者的时候,它就变成了一个神话。我越是想念它,它就越神秘。
对于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人来说,我只是个过客;对于记录那片土地的人来说,我是个散兵游勇。我那么匆匆地经过了,在偶然的时间;我又那么匆匆地错过了,因为生命的偶然。
小常庄是一个未曾逝去的梦。花了10年时间做的梦。对于我来说,它意味着往日,也意味着未来。它的意义不止是代表了一种改变,更代表一种凝结。
各种阴错阳差的过往、各种叮当作响的碎片终于变成宁静。在我的记忆当中,我并不在意小常庄的象征意义。我介意的是,如果有一天,我重新回到那里,它到底是用一种剧烈的震撼还是用静谧的炊烟迎接我。
至于它的意义,那是社会学家和南方周末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