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孤独的一次采访
这是我2007年的最后一次采访,也是我觉得最孤独的一次采访,不仅仅是因为我要一个人度过圣诞和元旦,更是因为我现在只能一个人艰难地寻找真相。
我的新闻从业生涯,孤独时时相伴。每当这时候,我就会在心里默默地呼唤你们——那些为了权利和真相勇敢地坚持的人们
鞠靖
当您看到这篇文章的时候,我也许还在东部某省满是灰尘和雾霾的大地上“游荡”。
这是我2007年的最后一次采访,也是我觉得最孤独的一次采访,不仅仅是因为我要一个人度过圣诞和元旦,更是因为我现在只能一个人艰难地寻找真相。
我的新闻从业生涯,孤独时时相伴。每当这时候,我就会在心里默默地呼唤你们——那些为了权利和真相勇敢地坚持的人们。
有一个人,我已经永远无法唤回了,他就是可敬的傅玉辉先生,原湖南省人大环资委副主任、湖南省环保局局长。
认识傅老,是因为看到他2005年为反对湘江长沙综合枢纽工程而作的长篇发言。2007年初,在心脏手术之后两个月,他接受我的采访,反思环保问题积重难返的根源,勇敢地提出“国家污染”的命题。正因为他有着担任10年环保局长的经历,他的反思显得无可辩驳。那一天,天气寒冷,阴雨霏霏,傅老只穿一身单衣,带我沿着湘江,从猴子石看到香炉洲,为湘江的过去、现在和将来而痛心疾首。
傅老说,在我之前,他还没有对记者说过那么多心里话。他曾经给我看过他的厚厚的一摞手稿,他其实还有很多话要说,他的所思所想,远不止环保领域。但在我完成采访之后,竟然因忙碌而忘记了这位可爱的老人。
2007年8月底,傅老的一位子侄在我的博客留言,通报了傅老逝世的噩耗。看到这段留言时,我坐在电脑前默然无语,潸然泪下。
在2007年最后的4个月里,我看得最多的照片之一,是我这个蹩脚的摄影者为傅老拍摄的——他一手拿着自己的诗集,一手捏着香烟挥舞着,带着抑扬顿挫的益阳口音高声朗读:“人未老,心有伤。”
我也时常会从电脑里再调出傅老那慷慨激昂的长篇发言,重温其中让人热血沸腾的词句:我们为什么要用纳税人的钱养这中看不中用的贵妇?
每当这时候,我就会衷心地祝福另一位老者,原湖南省纪委书记杨敏之。这位年过七旬的老者还在读写不辍,无论在他年轻的时候发生过什么,至少现在他是勇敢地站起来说真话的人。
老者所能做的是回忆和反思,而因为有更多的中年人、青年人在行动,这个世界才显得生机勃勃。
郴州的普通农民黄元勋,除了种田别无收入,他将自己的主要精力放在为身边的人投诉、上访、告状上,即使面对死亡威胁也毫不畏惧,当别人的问题得到解决时,留给他的是自己悬而未决的问题和数以十万计的债务。当我看到他与年龄不相称的苍老脸庞以及包裹里厚厚的投诉材料时,我相信正义其实离他不远。
我不会忘记那个腼腆而又激动的小伙子,他为自己在广播中欺骗听众而感到自责,致信《南方周末》讲述自己的烦恼,于是有了《一个“性健康”节目导播的自述》。良知其实在每个普通人的心中。
我也不能忘记山东乳山红石顶核电站筹备处的人们。当谈到核电时,这些两鬓斑白的科学家们就像孩童一样,眼里放射着耀眼的光芒,他们坚定地相信核电带给人们的不是灾难。虽然有人并不赞同在美丽的银滩边建造核电站,但并不妨碍这些年过半百的教授、高级工程师、研究员们在远离家乡的地方等待未来。他们也有自己心中的真相,他们也在坚守自己的信念和责任。
让我伤心的是,有些人也许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权利了。在上海,新建路隧道的出口将会改变一个小区的生活环境,挖土机的轰鸣声即将响起,而那里的人们还在互相推诿,不知道该由谁出头为自己争取权益。
2007年的最后一个星期,我的目的地是山东宁阳,那里是胡春生的家,我要还给他500块钱。
今年63岁的胡春生老人,2005年曾经为自己35年沉冤得雪而感慨“赶上了好时候”,现在,他又在为似乎遥不可及的国家赔偿而奔忙。
2007年的一天,他为了请求国家赔偿从家中赶到南京,摸到我家楼下,我送给他一罐新茶,他送给我一盒家乡的大枣。在我们分别之后十分钟,他给我打来一个电话,声音颤抖地说:“我很久没有收到过人家送给我的礼物了,还好,我事先在枣子里放了500块钱。”
胡春生为了寻求国家赔偿所做的努力已经一再受挫,但他还在坚持。一个努力为自己的权益四处奔波的人,不应在记者的身上再付出新的代价。他的坚持,就已经给我带来冬日里的暖阳。
我也希望将这暖阳传递给我远在南半球的家人,虽然这时节那里并不缺少阳光。
苏州的退休教师薛振基,因为中国电信调整计费系统时多收了区区6.38元月租费,毫不犹豫地站起来投诉,同样不因事小而放弃的还有中石化二建的数十名职工,他们最终迫使江苏电信退还了南京、苏州两市超过500万元多收的月租费。但在中国电信的其他辖区内,至少还有数亿元因为同样原因多收的月租费没有退还。在泰州,律师潘念琪已经数度诉诸法院,却至今无功而返,而在江苏之外,更多的人还对此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