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秉元北京见闻之一:以小见小

我到北大附近的清华大学慢跑时,没想到,首善地区的重点大学,男厕里竟然只有矮墙相隔,而没有门!

■熊出没注意
这就是21世纪初的中国大陆,社会犹如一道非常宽广的光谱。其中的一端,是像桂斯德的轿车和司机,另一端,则是元宵黄牛、红利券掮客;而介于其间的,则是胡同里的公厕和清华大学里没有门的男厕!

  这个学期台大休假,我事先安排好,到大陆三所大学短期访问。第一站就是北京大学,单位是中国经济研究中心;主任是鼎鼎大名的台湾宜兰人林毅夫,中心里还有三位最近加入的台湾经济学者。
    我在北大呆了五周,教一门密集课程,和另一位访问学者共享研究室,他是瑞典人,名叫桂斯德(Christer Ljungwall)。此君非常有趣,四十开外,原来是职业军官,隶属瑞典精英特种部队,专门干爆破敌人潜艇、拯救人质之类的勾当。
    冷战结束后,他父亲(资深军官)劝他,瑞典军队将大幅缩编,他最好早为之计。他很少听老爸的话,这次是少数之一;读完大学读研究所,想写有关苏联或东欧的经济议题。不过,他又接受长者(指导教授)的意见,以中国大陆经济为主题;这是瑞典有史以来,第一篇关于中国大陆经济的博士论文。
    完成学位之后,他就到北京大学作博士后研究,实际接触研究主题,他觉得很幸运。然而,他的运气还不只如此。改革开放后,中国大陆经济突飞猛进,欧盟各国极力拓展和大陆的各种接触。他人在大陆,却接到通知,得到地位崇高的斯德哥尔摩经济学院的永久聘任,而他从来没去过那个学校!
    有天早上我问他,是不是自己开车来上班?他略带腼腆地说,不是自己开车,有司机送他来!大学里的研究人员配有轿车司机,太奇怪了吧!原来是经济学院为了善待他这个“中国通”,特别打电话给沃尔沃(Volve)和爱立信(Ericsson) 这两个瑞典大公司(在中国都有派驻人员)。学院问两大公司,他们的代表在大陆有哪些待遇?答案是:“有轿车、司机和像样的住所!”所以,他就有了轿车、司机和漂亮的住宅。他说,做梦也没有想过,研究大陆经济这么有搞头——当时他还没有发表半篇论文!
    在中国大陆,运气和桂斯德一样奇妙的人,肯定不只他一位。然而,在光谱的另一端,却明显还有成千上万不一样的人。
    有天看晚报,两则新闻令人印象深刻。元宵节刚过,记者报道:元宵供不应求,因此有了“元宵黄牛”先买下大量元宵,再在路边高价转卖。小霸王们的父母,丝毫不犹豫地掏钱付费。另外,报纸专访一位坐牢的年轻人,他原先在一大百货城里活动。百货公司为招徕顾客,推出红利券;买3000元的货品,可得红利券300元。下回购物,红利券可以当现金。
    年轻人琢磨出一种操作程序,透过一连串买卖,可以凭白得到收入。勤快一点的话,一天可以有上千元的进账。利之所在,当然有人闻腥而至。原先两三个人的独占生意,后来竟有上百个人进场逐利。为了抢地盘,暴力刀枪上场,年轻人锒铛入狱。
    随着经济发展,元宵黄牛和红利券掮客的现象,想必都会逐渐消失。元宵黄牛会消失,是因为随着所得增加,蝇头小利将不再有吸引力;而且,产销体系也将更灵活深入,日常用品供需失调将愈来愈少见。红利券掮客将会消失,是因为经济活动扩充成长之后,配套措施也将伴随成长。在一个百货大卖场里,不可能容许一帮人光天化日、经年累月的上下其手,干扰正常的买卖活动。也就是,元宵黄牛和红利券掮客,都是从事“重分配”,而不是“生产性”的活动。经济活动上轨道之后,日常生活里重分配的活动将销声匿迹,生产性的活动将成为主流和常态。
    当然,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而在这个漫长的过程里,会出现一些很特别的现象;虽然是过眼云烟,却为这个漫长的过程留下特别的注记。
    三月的一天,我利用周末去参访古迹。北京城里的钟楼和鼓楼,是中外访客必到的景点。两楼相距约一百公尺,都是高约五十公尺左右;由地面到钟鼓所在,是笔直向上、很陡峭的六七十级石梯。明清两代,这两座庞然大物,就发挥报时的重大功能——暮鼓晨钟。
    钟鼓楼附近,是众多蜿蜒曲折的胡同。胡同区里,一大片民宅,都是老旧的平房;走进一个窄门,往往又是密密相连的房子,住着好几户人家。我在这些胡同里闲逛,有一个小小的发现:这些老旧狭隘的住宅之间,每隔几十公尺,竟然就有一个亮丽方正、相当干净的公共厕所。而且,胡同边面对大街的公共厕所,规模更大;男女厕之外,角落上竟然还有一个两坪大的房间,里面是身着鲜红制服的清洁人员。
    这些新颖现代化的公厕,座落在老旧的胡同里,真是格格不入。后来,我想通了原委:胡同里面的住宅,空间已经非常狭隘;要改善卫生设施,工程浩大,可能是缘木求鱼。因此,政府一声令下,干脆采取“井田制”——在一定数量或面积的住宅附近,就设一个公厕。有了明亮方便的公厕,家家户户可以不必再建自己的私厕。
    我相信,这是阶段性的便宜措施,等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胡同里的住宅要改建时,相信不会再有这些公厕。公私并存的井田制,必然会变成只有私人厕所的私有制。虽小道必有可观,更何况在大陆,厕所还不是小问题。几天前,我到北大附近的清华大学慢跑时,曾到校园里的男厕方便。没想到,首善地区的重点大学,男厕里竟然只有矮墙相隔,而没有门!

    这就是21世纪初的中国大陆,社会犹如一道非常宽广的光谱。其中的一端,是像桂斯德的轿车和司机,另一端,则是元宵黄牛、红利券掮客;而介于其间的,则是胡同里的公厕和清华大学里没有门的男厕!
    (作者为台湾大学经济系教授、浙江大学经济学院客座教授,电子邮箱hsiungbingyuan@g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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