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精选】猫城断想

80年前,老舍的《猫城记》里所写的猫国的现实固然是取自当年的国情,只不过是加以象征化艺术化了的。但历史是有顽固的延续性的,我国尤其厉害,特别是那些制度性弊端和国民性顽症。只要改变一下阅读的角度,就会抗拒不住地要产生关于现实世界的联想。

小时候,家住王府井附近,东安市场就成了我的乐园。老东安市场里有很长的一段是数不过来的书铺、书摊,这是我常常流连的地方。记得抗战胜利后那会儿,很多书摊上卖着蒋介石的《中国之命运》。长大了才知道,在这个历史的关键时刻,中国人最关注的是中国未来的道路问题,所以这类书纷纷上市。蒋介石给出的答案是:一党专政,领袖独裁。显然,国民党的惨败就因为走的是这条死胡同。

印象很深的是那阵子书摊上还摆着老舍的《猫城记》,是晨光书局出的,书皮上出版社的标记是只大公鸡。我的父亲一向喜欢老舍的书,碰见必买。所以我十岁左右就看过《骆驼祥子》。可是《猫城记》我翻了几页,实在看不懂。问爸爸,他只说猫国就是中国。大概估计我反正懂不了,就没再解释,我也就没往下看。《猫城记》只好立在书架上等着我长大。

《猫城记》其实是1932年写的,为什么在1947年改订再版,大概也是出版商看上了普遍关注的中国命运这个大主题。

再一次翻开《猫城记》是1959年的事。我作为一个减轻了处分的右派学生从农场回到北京师大中文系,被安排在四年级的一个班里。经过反右,这个系的教授里打了八个右派,其他教师也属于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之列。当时的口号是“不能让资产阶级占领讲台”,于是我们班很少上课,主要时间是编教材和搞科研。我是没有资格科研的,领导分派我跑腿儿,搞资料。大概是从上边下来的任务,北京师大照着上海巴金批判组的样子成立了个老舍批判组。给我的活儿是跑北京的各大图书馆借老舍写的书,按领导的话是“准备弹药”。守着借来的一大摞书,我有了翻看老舍作品的机会,于是又见到了《猫城记》。

我对老舍是很有好感的,干这个差事心情常在矛盾。我猜想着他们会怎么批判老舍。这时候最让我揪心的就是《猫城记》。老舍别的作品估计顶多扣个资产阶级“人性论”、“人道主义”的帽子,《猫城记》要是让他们批起来可不得了。如果这些批评家们把书里对“大家夫司基”、“马祖大仙”、“哄”的讽刺上升到反苏反共,老舍可就惨了。我在反右中亲见,“反苏”在诸罪中最不可赦。凡有被认为是反苏言论的,必划右派无疑,一条就够。我真不想把这颗重磅炸弹交出去,我不愿看到批判家们如获至宝的样子,我不忍老舍遭难。这当然是太幼稚的想法,凭我,能捂得住吗?后来,据说批老舍的大块文章已经在北京的报社排了版,然而,在最后时刻不知是哪位大人物发了善心,放了老舍一马,没有公开批判,只拔了焦菊隐这一杆“黑旗”。老舍躲过这一劫,但也缺少了一次历练的机会,对未来少了些思想准备。

《随笔》2012年第6期

“文革”后我的处境有了改善,到大学教书。我的专业是中国现代文学,自然对老舍的作品有了较多接触的机会,于是也知道了与《猫城记》有关的一些事情,这段公案的脉络在脑子里渐渐清晰起来。

我一向爱读老舍,喜欢他的写实、幽默、浓浓的京味和无论写悲写喜总有民族精神的光亮在里头。然而读《猫城记》时与他别的作品的阅读体验完全不同,从哪儿也找不到快感,找到的简直是一肚子的不舒服。

走进火星上的猫国,一片肮脏、破败、混乱,毫无生气。迷叶是国食,猫人靠吃迷叶活着,越吃越胡涂,越懒惰。当官的只会敷衍、捞钱、腐败。矮个子的敌国打进来,权贵们纷纷往前线跑,抢先去投降。有过古老文明的猫国终于亡国灭种。

很显然,九一八事变,日军入侵,国难当头,对国事的焦虑和愤慨,使《猫城记》里充满着近乎绝望的悲观。他当然是用猫国影射中国,但这绝不是老舍心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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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编辑:刘之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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