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克襄 自然守望者
刘克襄让我闭上眼,想象一阵风吹过山谷的声音。他似乎拥有一种神奇的能力,把身边的大自然讲得如诗歌一般美好。刘克襄,绰号鸟人、山人,台湾作家。台湾自然生态写作第一人,从事自然观察、历史旅行与旧路探勘近三十年。
刘克襄让我闭上眼,想象一阵风吹过山谷的声音。他似乎拥有一种神奇的能力,把身边的大自然讲得如诗歌一般美好。龙应台提起他的名字,总要加上“自然诗人”的前缀。刘克襄的身上无时无刻不在透射出一种浪漫主义,而他用这种浪漫,来守望自然。
下午三点,我拨通了刘克襄的电话。刘克襄用略带抱歉的语气告诉我,他现在身边人群嘈杂,得找个僻静点的地方和我好好聊。说这话的时候,他正在往香港城市大学背后的山坡上走。
刘克襄 绰号鸟人、山人,台湾作家。台湾自然生态写作第一人,从事自然观察、历史旅行与旧路探勘近三十年。(受访者提供/图)
这是他的习惯动作—行走,往有山的地方去。“山里比较安静,流水潺潺、夏蝉鸣叫,处身这种环境里,人不自觉的变得沉静而睿智,有了更多思考的空间,让人好好把事情想明白。不像城市里,太吵太乱。”
他有点不像这个时代的人。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年代,还有几个人愿意像他这样,把三十年的时间花在自然观察、历史旅行和旧路探勘上?但他又不是一个纯粹的研究自然的学者—哪一个自然学家能像他那样,在台湾家喻户晓?
他声名在外,不仅仅在于他是自然方面的专家,更在于他把这些研究的成果,写成了散文、小说,甚至是诗集出版,而这些书在台湾甚至全球引起很多共鸣,许多人把他的书视作自然圣经—刘克襄的文字,让他们追忆起自己曾经和自然的交集,同时重新发现生活中的美好。
他把自然写成了诗,是不是很浪漫?“自然诗人”,没错,龙应台就是这么称呼他的。
刘克襄新书《11 元的铁道旅行》(受访者提供/图)
寻找失落的农业时代
不一会儿,他告诉我,自己必须要离开话筒一阵子——因为他迷路了。对自然如此熟悉的人也会迷路?“当然!我经常迷路。迷路也是很难得的体验,会遇上你意料不到的风景。”一个路人给他指了一条路,他向路人致谢,然后迈开步子往山上走去。
“山上的路怎么走?”这兴许是他问路时最常说的一句话。对刘克襄而言,自然的魅力在于让他无休止的“寻找”。听听他的这些称号—鸟人,山人,高铁人这可不是调侃,如果真要找一个人为台湾的山水风光、花鸟虫鱼做代言,我想刘克襄真是个不错的选择。
刘克襄喜欢在书里放自己的手绘作品,风格小清新,功力也丝毫不亚于职业插画师。他有时画地图,有时画花草。书迷们将它们视作最大的惊喜。(受访者提供/图)
他对自然的博爱程度超乎想象。《巡山》描绘了台湾山岳的万千风姿,《野狗之丘》记录流浪狗的生存现状,《失落的蔬果》里说的则是上百种台湾各地许久未见或者可能灭绝的常民蔬果,还有刚刚在内地出版的铁道旅行札记《11元的铁道旅行》“我喜欢到处乱跑。一开始只是想看一些动物,后来又开始喜欢山水,再接着觉得道路勘探也很过瘾,现在发现蔬果背后也有很好玩的故事—渐渐的,我喜欢上了所有与自然有关的东西。”
刘克襄喜欢在书里放自己的手绘作品,风格小清新,功力也丝毫不亚于职业插画师。他有时画地图,有时画花草。书迷们将它们视作最大的惊喜。(受访者提供/图)
遇到烦心事的时候,刘克襄经常闭上眼睛勾勒一个画面—夕阳西下,农民收割金黄的稻子,裤腿上全是泥。这个画面让他感觉内心无比的踏实。农业时代的追忆对他而言有着极其强烈的吸引力,“农业时代的人类生活一直与自然保持着依存、和谐的关系,两者之间的互动简直超乎我们想象。但为什么到了现在,自然却和人站在了对立面上?”
刘克襄喜欢在书里放自己的手绘作品,风格小清新,功力也丝毫不亚于职业插画师。他有时画地图,有时画花草。书迷们将它们视作最大的惊喜。 (受访者提供/图)
他努力试图通过和农业时代不可分割的自然,来寻找过去那种文明的状态。“也许是怀旧,但更多可能是我生活的价值和信念。这是现代人最缺乏的东西。科技发达的网络时代,大家很难再去接触到这些东西。但那些东西渗透在每个人的骨血里,它带来的价值和意义是很难被现在的科技取代的。”
(受访者提供/图)
请不要遗忘大自然
对话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话筒里传出一些风声。刘克襄告诉我,他已经登到了山顶。然后,他向我这么描述眼前的场景:“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蓝色的天空、绿色的草地……很美,对吧?但是,山顶上居然有运动器材!”
(受访者提供/图)
这也许是香港政府安置在山上的康乐设施,让登山晨运的人们可以做些简单的运动。但这套油着彩漆的运动器材让刘克襄气不打一处来。“登山不就可以让人锻炼身体了吗?接触大自然不就可以让人精神舒畅了吗?为什么非要在大自然里强硬的植入这些器械?这是一种破坏!”
水泥也是让他生气的原因之一:水泥让树长不好,花也不怎么开了。“我理解他们的做法,也许是担心原本的泥土路在暴雨天气里会引起泥石流,威胁市民的生命安全,才把通往山上的路都修成了水泥小径。”刘克襄仿佛有些伤感,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上山的路是水泥做的,山顶上的平地也是水泥修的,难道我们所谓的大自然,就是这么一座水泥做出来的山?”
(受访者提供/图)
刘克襄总是希望大家能更多的关注自然。但自然这两个字,在他的描述中,指代的是一个更广的领域。“什么叫自然,很多人觉得野外就是自然,但我认为像菜市场、城市里的公园,或者我们生活里会运用的每一样东西,都和自然有关。”自然不只是荒郊野外,这是刘克襄一直在强调、追求的东西。“我希望让大家知道,自然充满各种可能性,而接触自然的方式,也同样存在各种可能。”
他用“矛盾的情感”来形容目前大众与自然的关联。“一个有钱人,买了一栋豪宅,还不忘给自己弄个绿色的小庭院。本来就是好山好水的一片土地,被你彻底破坏了,建成豪宅,然后又重新人工修建绿色的大自然,这不是很可笑吗?”作为一个喜欢并参与自然的人,刘克襄最终决定用写作来和自然对话。
(受访者提供/图)
一场和时间的比赛
下山的时候,刘克襄又恢复了平常的语气。刚刚的不快仿佛烟消云散,这么多年的自然保育经验告诉他,要让更多人明白自然的重要性,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他能做的,只是尽可能的保护当下身边拥有的大自然,然后,一步一步来。
与台湾目前很多激进的自然保育运动比起来,性格温和的刘克襄选择的是最平和的方式。“我不激进,但我同样能影响别人。”他曾经认真思考过如何能让人们真正了解到环保和自然的重要性,最后发现,比起学术性的研究,轻松的书写更能让人们产生共鸣。而从人性化、生活化的角度出发,更能让人们产生联想和思考,在潜移默化中影响他们的观念。
他试图把很多生活中的必需品跟自然搭上关系。最好的例子是他曾经举办过一个讲座,这个从来没有使用过护肤品的台湾男人定下一个让人大跌眼镜的主题:女人应该如何护肤。他提出用纯天然的蔬果来代替市面上的名牌护肤品,会起到更好的护肤效果。这个看似荒唐的主题背后,实际上讲述的正是人与自然密不可分的关系。讲座的效果出乎意料的好,许多观众开始对身边的植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如果你直接跟他们说,我们如果不保护自然保护地球,全世界就会有好多人饿死之类的话,天,她们会掀桌子走人吧!”
你可以管他这种曲线救国的方式叫“小聪明”。但事实证明,这种方式确实起到了作用。他最为人所津津乐道的故事,莫过于靠一篇专栏,拯救了台湾最慢的蓝皮火车。提起这事他连说惭愧惭愧,“别人说的都太夸张了,我哪有那么伟大。”但他当年一篇关于被遗忘的蓝皮火车的专栏,确实引发了许多台湾人对蓝皮火车的关注和讨论,同时也让许多人重新燃点起对蓝皮火车的感情,最后蓝皮火车得以保留,刘克襄也放下了心。
我突然问他,做自然保育这么多年有没有特别灰心的时刻?他沉默半晌,“城市的破坏,绿地的消逝这些遗憾难免会有。但自然保育就是一场和时间的比赛,我根本没时间停下来灰心,只能不断往前走,不断向大家抛出新的议题和思考,能做多少就做多少。”
水果如何听懂人类的话
走到山脚的时候,他刚好聊到自己未来也许会出一本关于香港郊野自然的书。我仿佛已经看到他在电话那头,踢着脚下的石子,声音里不无欣喜的样子。他说,“我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开始我在这个城市的探险了。”
“所有人都认为香港是个物化的城市。但是有没有人发现,在香港,80%的土地都是郊野,只有20%是城市。但是,就这20%,还被市民投诉说政府对于土地的开发太严重。”刘克襄近来最感兴趣的,是香港的自然环境。他说自己准备研究一下这个课题,主题自己都想好了,“物化之下的自然,听上去多有意思。”
有意思,也许是他热爱大自然的出发点。任何被世人忽略的东西,在他眼里总能绽放出点“有意思”的光彩。刘克襄最擅长的,不仅仅是发现生活中的事物,更是放大生活中的一切细节,然后把它记录下来,用美的像诗歌一般的语言。“我是个喜欢‘小题大做’的人。你知道吗?人类最缺乏的,就是对小事物的珍惜。”
即便只是路过一个极其平常的花圃,他也会停下来观察一会儿。花圃里难道有什么精灵,能把他的魂都摄了去?他说这是一种“好玩的思考”:每种东西都有生命,尝试解读它会让你得到更多的收获。刘克襄有一个特别好玩的理论:水果能听懂人的话。据他的理论,对着作为供品的水果说,“你是留给祖先吃的,拜托你不要坏”,那样,水果就可以放得更久一些。“水果也有生命,也有感情。对着它说话,事实上是在尊重生命、尊重自然。”
“在都市里面生活,会产生莫名的焦躁。而面对自然,会让我的体内瞬间充满乐观的细胞。以前的我其实很忧郁,是自然改变了我很多。”刘克襄说他现在正在过着一种理想的生活—早睡早起,定时三餐,对任何事物都很有兴趣—无论那是一滴水、一株植物,还是一颗石头。
网络编辑:瓦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