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路上的春天(11)

所有我认识的人,全都禁止我朗诵。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显然不能用我读得难听这唯一的理由来解释。一个人应该可以听进去别人的诵读,因为诵读只不过是说话的高级形式,既能够听进去别人说话,为何听不进去诵读?

禁止朗诵

当我拿起一段文章给人说,你看,这文章写得多好!对方马上知道我要朗诵,立刻伸手过来说,不要念不要念,拿过来我自己看。

我到处遇到的都是这种人,无论在哪里。

他们,即所有我认识的人,全都禁止我朗诵。

包括我女儿也这样,她总是说,去去去,我自己看。

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这显然不能用我读得难听这唯一的理由来解释。

我想要给人朗诵别人的或自己的文章,有如下的理由:

第一,文章由语言构成,而声音则是语言的构成元素之一。我甚至还看到过有学者们在争论,汉语究竟是音本位还是字本位的。总之,没有声音,何来语言?既有声音为何又不许发出呢?

第二,一个人应该可以听进去别人的诵读,因为诵读只不过是说话的高级形式,既能够听进去别人说话,为何听不进去诵读?

第三,我们先人的文章是必须先诵读,然后才能理解的,所谓“句读”者是也。外国也有诵读的传统,诗歌就不用说,那些著名的古典小说家,如雨果、陀思妥耶夫斯基之流,有谁没有开过作品朗诵会呢?

虽然我有上述的理由,却禁不住别人的一阵子摇头晃脑,我的权利立刻遭到否决。


作者:聂尔 出版: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他们说不定还把这看作我的怪癖呢,谁知道呢?

记得若干年前我认识的一个人,便是与我有同好,而被人疑心患有精神病的。听过他朗诵的人都不认为他那是在朗诵,他们认为那是他的精神病发作了。于是,在那个机关大院子里,他几乎被无可置疑地确诊了。我没有听过他的朗诵,根据人们的描述,我认为他那是在吟诗,只是不知道他吟诗的方法正确与否。

如果我执意要为人朗诵,我的结果将与他相同。

我怕别人怀疑我是精神病。这种怕,比对精神病本身的怕更厉害。

所以,多年来,我的朗诵的欲望被深深地掩埋起来。

如果因为某种原因,那种深埋的欲望被偶然逗引出来,这时候我一定想要开口念一段文字,那我就必须精心地对这段文字进行挑选。比如前两天我跟一位诗人一起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时,我打开了他随身携带的一本书,那本书叫作《达利谈话录》。我首先了解到,诗人尚未通读这本书,而且我一向也知道,就连诗人也是反对朗诵的。于是在那段不太长的乡间小道上,我一边假意与诗人搭讪,一边紧急地翻查《达利谈话录》。达利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当找到了这样几行文字后,我便立刻向诗人开口读道:

…………

我们这些超现实主义者,

只要你稍加注意,

就会发现,

我们根本不是艺术家。

我们也不是科学家,

我们是鱼子酱。

我期待的效果发生了,诗人暂时忘记了他反对朗诵的立场,他可能没有反应过来这是我在给他朗诵,他笑得格格格哈哈哈,他笑得差点跌一跤。

看着他笑,我感到非常愉快,这种愉快超出了周围的乡间景色所给予我的。

但是,这样的机会并没有很多,因为我的身边,通常既没有达利,也没有诗人。

2002年11月10日

网络编辑:小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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