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真】海地伤心史
“是你将我们创造成如此 并以我们与其他黑人不同”
责任编辑:李楠 郭力 梁伟驰
“是你将我们创造成如此 并以我们与其他黑人不同”
1月14日,整个西半球最贫穷的、被整个文明世界遗忘了将近200年的、被宣布为“失败国家”的、仅有900万人口的海地,倒在了灾难之中。
灾难正在继续,废墟下的人们正在逐渐死去,废墟之上的人们则为了粮食和饮用水,踩着死去的同胞的尸体互相残杀。公共设施都被彻底毁坏,这个国家已经彻底丧失了维持秩序和解救灾难的能力。
被损害的
2005年,联合国的一项统计显示,海地每两个死亡的成年人中,就有一人死于艾滋病。这里的经济主要依靠以家庭为主的小农业——85%的人口为农民,而70%的农业经济单位几乎不带来任何现金收入,这个国家甚至连干净的饮用水都无法自给。
海地的政治和社会组织更是一场悲剧,他们甚至连建筑标准都没有。包括政府部门大楼在内的所有房屋都是在毫无规划和监测的情况下修建的——以任何一个现代国家的标准衡量,都属于“非法建筑”。
二战后,这个国家先是经历了一段西半球最残暴和奇怪的巫毒教独裁统治,然后又陷入无休止的分裂和内乱。事实上,近200年的历史中,海地一直被“西方文明社会”和自己曾经的殖民母国所遗忘,甚至被他的拉美兄弟国家所遗忘和孤立。
这一切都源于他独特的历史。
海地曾经是法国殖民地,是目前西半球唯一的法语国家——尽管只有10%人口能使用较为纯正的法语,其他的人口则使用一种以法语为主,混合多种外来语的克里奥尔语,这是那些被贩卖到岛上的黑人奴隶们所使用的语言。
法国的美洲殖民地曾经纵贯整个北美大陆,而法国大革命的爆发则最终推动了海地的独立解放运动。
1804年,海地的黑人自由民和奴隶们一起,赢得了长达10年的解放战争的胜利。尽管白人屠杀了多达10万名黑人,但黑人在反抗中对白人的迫害,杀戮,枭首,强奸等种种暴行则随着刚刚兴起的现代媒体——报纸传遍世界,震惊了整个西半球。
消息传到美国,甚至促使美国国父托马斯·杰弗逊改变了对奴隶制的认识,海地革命以前,杰弗逊认为奴隶制是邪恶的,有违人性的,而此后,杰弗逊坚持认为,海地的暴行表明,除非把黑人都赶出美国去,否则废除奴隶制将导致黑人和白人之间的种族战争。包括美国在内,所有的国家都拒绝承认海地的独立,除了法国。深陷战争与革命的法国承认了海地的独立地位,前提条件是分期偿付一笔天价的“赎身款”——直到1940年代,海地才最终还清这笔款项。
被遗忘的
从此,海地就被整个人类社会所遗忘了。没有了殖民者,没有了与外部社会的交往,海地瞬间从拉美最富裕的殖民地回到了农业社会。识字率不足2%的黑人们实际上在拉美建立了一个非洲的“殖民地”,大庄园被分割成小农田分配给个人,经济作物也被替换成了粮食作物。天主教没能站住脚,而奴隶们从西非带回的巫毒教则广泛传播——150年以后,巫毒教成为独裁者手中最重要武器。
不信仰天主教,说一种连法国人都听不懂的法语,尽管是第一个独立的黑人国家、第一个独立的拉美国家,海地却长期不被天主教的、说西班牙语和葡萄牙语的拉美社会所接受。
甚至南美解放者玻利瓦尔都不承认海地是拉美的一分子——尽管第一次起义尝试失败以后,玻利瓦尔流亡海地,获得海地政府提供的武器和军队,然后横扫了整个拉美大陆。海地人当时对玻利瓦尔提出的唯一要求是,废除奴隶制度。
某种程度上说,海地可能是西半球所有独立的殖民地中最不幸的一个。
早期独立的美国拥有广大的清教徒中产阶级移民;更晚独立的南美洲,黑人和白人已经融合,拉丁化,并拥有了相对稳定的社会结构;而法属西非的国家,则晚至二战后才独立,无论是国际社会对殖民主义的态度,还是法属西非黑人民族的受教育程度,已经和200年前大不一样了。
被独裁的
现代海地社会的贫穷与动乱,奠定于1957年开始统治海地的杜瓦利艾父子时代。
1917年至1935年,美国海军陆战队入侵和占领海地,激起了海地精英阶层的反抗意识。后来的独裁者杜瓦利艾就在这一时期建立了自己对美国人的仇恨,他上台后与肯尼迪政府交恶。肯尼迪被刺杀以后,杜瓦利艾告诉国民,这是因为他对肯尼迪下了诅咒。
1957年,在军队的支持下,杜瓦利艾当选为海地总统。这恐怕是黑白混血的海地精英阶层所控制的军队最后悔的决定之一。杜瓦利艾当选之后很快利用普通黑人大众的支持掀起了一场针对黑白混血阶层的阶级斗争,政敌被流放,无论是亲美国人的精英阶层,还是亲苏联的共产主义者,一律受到迫害。
杜瓦利艾的独裁统治,建立于传统信仰巫毒教之上。官方的宣传机构声称,杜瓦利艾是巫毒教众神之一的化身,掌管生死。在长期与天主教的接触中,海地的巫毒教也接受了天父上帝和耶稣基督的概念。因此杜瓦利艾还是上帝和耶稣基督所选定的救世主——这被画在宣传画中在全国广泛张贴,其中最广为传播的一张是站着的耶稣拍着坐着的杜瓦利艾的肩膀说:我选择了他。
而对海地社会毒害最大的,恐怕要是其为了消解军队的权力和而设置的“国家安全志愿者组织”、臭名昭著的Tonton Macoute。不同于现代集权国家的秘密警察组织,这个秘密警察组织直到2000年最终消亡,也从来没有领过任何工资,成员的所有收入都来自于犯罪和勒索,这是国家化的黑社会,也是现今正在太子港街头屠杀平民,抢劫救援物资的所有黑社会组织的起源。
1971年,老杜瓦利艾死后,“国家安全志愿者组织”继续辅佐年仅19岁的小杜瓦利艾即位担任海地的“终生总统”,直到1986年,愤怒的人民终于推翻了杜瓦利艾家族的统治,而那时,杜瓦利艾家族已经控制了海地90%的社会财富。小杜瓦利艾流亡美国,人民群众走上街头庆祝,并转而变成对“国家安全志愿者组织”惩罚——其成员被吊死,剥皮,示众。愤怒的暴徒挖开老杜瓦利艾的坟墓,希望对其进行鞭尸,以便阻止其在末日审判中复活。但老杜瓦利艾的尸体早已被小杜瓦利艾转移。
被共管的
小杜瓦利艾下台时,时任美国总统里根表示:“终于,海地历史将翻过其最血腥的一页,我们期待他们能建立起新的秩序。”但是,当一个被黑社会统制了20多年的国家突然崩溃时,建立秩序的困难并不是现代社会的人们所能想象的。
“国家安全志愿者组织”逐渐消亡,但从这个组织中脱离出来的黑社会分子控制着整个社会。因为长久以来依赖黑社会统治,除了宣传部以外,海地没有任何有效运行的政府机构。被压抑的军队蠢蠢欲动,阿里斯蒂德也并非完美无缺的政治家。所有这一切,致使海地从1980年代以来的政治局势没有一天稳定过。
上世纪末,当军队再一次发动政变推翻阿里斯蒂德后,国际社会终于又开始注意到这个西半球的孤儿。1994年7月安全理事会授权部署一支编制2万人的多国部队,协助迅速恢复合法海地当局,维持该国的安全和稳定环境,以及促进法治。经过7年的努力,联合国才基本恢复海地秩序,重新开展大选,流亡的阿里斯蒂德再次回到国内,赢得了一场疑点重重的大选,并很快陷入反对派的围攻之中。2004年,内战再次席卷这个国家,阿里斯蒂德下野,再次流亡。
此后,联合国再次大规模介入,到2008年,联合国在海地共部署有共7174名军人和1881名联合国警察,外加499名国际文职人员、1167名当地文职人员和206名联合国志愿人员的支助。地震后,联合国决定将增派3500人。而美国将增派82空降师共计3500人、海军陆战队2200人的部队,以帮助救灾,恢复秩序。
即使在地震前,这个国家依靠自己的力量就很难维持基本的秩序,更不要说地震以后了。海地政府已经将首都的国际机场交给美军管理,而政府也将大部分的救灾工作交给联合国处理。
据报道说,包括多位部长和议员在内的许多海地政府高级官员目前尚无音讯。而大多数公职人员和普通百姓一样,心理生理均受到重创,更多的生还者则在照顾自己的家人。而犯罪活动依然不断蔓延。种种迹象表明,国际社会如果不迅速作出足够的回应。海地这个国家将失去最后一点恢复秩序的可能。
1979年,海地最著名的诗人、克莱奥语写作运动的先驱 Félix Morisseau-Leroy在其最著名的一首诗中写道:
是你将我们创造成如此
并以我们与其他黑人不同
网络编辑:王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