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思考中思考——读《我将宇宙随身携带:佩索阿诗集》| 高中组一等奖
在不思考中思考——读《我将宇宙随身携带:佩索阿诗集》| 高中组一等奖
第四届南方周末“阅读新火种”中学生读后感征文活动
奖项:高中组一等奖
作者:尹卓尔
学校:济南市长清区岳渎高级中学
指导老师:刘晓琳
“做个诗人不是我的雄心,它是我独处的方式。”
一个金色头发,蓝眼睛,手中拿着牧羊棍的瘦高年轻人,在诗歌意象的迷雾中若隐若现。他是阿尔贝托·卡埃罗,一个牧羊人——却从来没有牧过羊。(《我的心就像一个牧羊人》)
阿尔贝托·卡埃罗是佩索阿异名宇宙中的一个人,是所有异名的导师。因此我不谈论佩索阿,只想聊聊卡埃罗——这个农庄中的年轻诗人,是他引领着我,以126首诗为径,走进佩索阿复杂、矛盾、神经质般的精神世界。
卡埃罗带着他的羊群走过长长的小路,一直走到月光闪耀的草地上。他站在那里,抬头去看四周的树、雏菊、山。关于自然,他有一个重要的发现:“如果我谈到自然,并非因为我知道它是什么/而是因为我爱它,至于我爱它的理由/是因为在爱的时候你从不明白爱的事物。”
我们可以想象一下:卡埃罗所生活的地方是盆地中心的平原,看得到遥远的山脉;这个村庄自给自足,有河流流经,有夏天的微风,有自娱自乐的小孩;他居住在一座白房子里,床头摆放着小小的闹钟。活在这样的宇宙里,卡埃罗认为世界“我观看,事物存在。/我思考,只有我存在。”他将观看和思考剥离,只留下对事物本身的记述。在他的词句中,我们得以找到自然最本质的模样。
卡埃罗反对任何形式的修辞——比喻、拟人、暗喻等等。不是单纯地反对修辞,而是反对修辞中蕴含的含义。当我们把水比作我们的姐妹,并不会有助于我们更加亲近水,也不会使水真的成为我们的姐妹,唯有“只是喝下它,在手腕上感受它,观看它”才能使我们对于水的理解更加深刻。这种看法剥离了事物的主观性,进一步强调存在本身的客观性,强调物的独立性和不可替代性——没有任何的比喻可以取代其本身的概念。
诗人强调,自然的本质就是“自然”,所谓内核都是人所赋予的外物。“他们说石头有灵魂/他们说河在月光下充满狂喜”,——在诗人眼中,石头的灵魂,河的狂喜,分明是人的灵魂与狂喜,非自然所拥有的。灵魂与狂喜,是因为人无法通过直观的语言来叙述自己,而将其投射到自然事物身上。这样强加给事物的感情,“剥夺了眼睛能给予我们的事物”。当人类在思考时,与所观察的东西是割裂的世界,“我思考故我存在”反过来证明了这点——思考的时候我们是盲目的,无论怎样看待宇宙中的一切,都是在证明自我的存在,是在盲人摸象。
“因此,不要思考,我就会拥有大地和天空。”
那么,不思考是否也是一种思考?
我们用文字记录下的一切,都是对于宇宙的思考。在将事物转化为可以表达的语言时,它便已经融入了我们。语言本身即为一种思考。
读卡埃罗的诗歌,会发现他一再重申“事物的内在意义,就是根本没有内在意义。”却没有意识到,他在坚持“客观性”的同时“主观”地批评形而上学者和神秘主义者的思考。这样的批评如“向下游航行无需形而上学的许可”,意味着当他看到这事物时便回忆并质疑形而上学和形而上学者,不仅使目光集中到自己身上,更集中到了他人他物,从而违背了卡埃罗自己所主张的“非思想式认识”。
客观是存在限度的,卡埃罗不可避免地承认,人在病中会违背自身感受的确定性,作为人类的我们,只能无限接近于这个限度——无限接近于光速,却不能抵达。卡埃罗的哲学是绝对的客观,而思考的过程必然违背这一主张。
卡埃罗不是单纯将他的主张停留在想法层面,而是将其抽象为一种哲学理念,并以诗歌表达。这个抽象化的过程,正是一种思考。卡埃罗通过具体的事物如正在穿过高高树枝的月光、缓行在剩余残云中的落日或者在他面前飞行的蝴蝶来传达他的哲学。从物体中提取它的巨大含义是复杂的,必须要经过观察、分析、总结等一系列过程,才能得到最后的结论。在得到结论之后,将这个结论重新投射到实际存在的物之中,这个物体便拥有了某种特定的主观色彩,它已经附着上了个人的思想。
或许是我们找不到通往客观的答案,或许是根本没有答案。
一百年过去,我们似乎开始将阿尔贝托·卡埃罗(或者说是费尔南多·佩索阿)的诗歌作为一种“心灵鸡汤”的读本,希望从中获取精神上的滋养。但这并不是读诗的重点,重点是如何借他的文字看到宇宙的真相,如何感受虚无缥缈的自我意识被文字精准描述出来的深刻,如何抛下所谓“自我”的意义感受外物,如何逼近最伟大的客观,如何避免最令人沉默的主观。
以及——
如何在不思考中思考,在思考中不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