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苡:回忆颜家人
枬生是我去西南联大那年赴美留学的,颜伯父出任驻美大使,带她一起走的。我还清楚地记得,那次我要回船上到昆明去,是枬生姐妹俩坐家里的车一起到码头送我上的船。虽然是送别,我们的心情都不坏,我去联大,她将赴美,都是开始新的人生啊!什么离愁别绪的,一点没有。谁知一别四十年。一见面我们就拥抱到一起,大哭不止。枬生说,真像是一场梦……
责任编辑:邢人俨
我说的颜家是颜惠庆家。
颜惠庆是外交家、社会活动家,当过北洋政府的外交总长,还不止一次短暂地当过国务总理。他的次女颜枬生是我在天津中西女校的同学。从小学到中学毕业,我们一直在一起,好得不得了,是真正的闺蜜。因为常去她家玩儿,和他们一家都熟了,有点像一家人,颜伯母简直就拿我当女儿看。
我到现在对官衔职位什么的,还是搞不清,小时候就更不用说了。知道颜伯父是政府的外交大员,还是学校有次放新闻电影,是哪一次颜伯父参加国际谈判,具体内容记不清了,反正是他拒绝不平等的条约。看到那儿大家一起鼓掌,又因电影里出现她爸爸,都笑嘻嘻盯着枬生看,弄得她不好意思,满脸通红。
我去枬生家玩,从来没觉得颜伯父是大人物。记得有次一帮同学在她家玩捉迷藏,我找地方躲,她家房子大(后来卖掉了,伪满洲国,还有苏联人租过那房子做使馆),房间多,我上了楼开了一个房间门就进去藏身,没想到颜伯父在里面,坐在一张大办公桌后面看文件。我吓一跳要退出去,颜伯父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做个手势要我别出声,又指指桌子下边,示意我躲那儿。同学满楼里找我,推开这间房的门,一看颜伯父端坐桌前,都退出去了——谁料到我就在他跟前桌肚里?
1948年我陪姐夫罗沛霖去过一趟上海。中共派他去美国留学,因他有过去延安的经历,担心国民党会不许他出国,就想找关系,我和颜家熟,就让我陪着罗沛霖去找颜惠庆。罗沛霖跟我一起找到颜家,颜伯父什么也没问,当场就给朱家骅写了封信,事就办成了。
颜惠庆是亲苏亲中共的,虽然接受蒋介石的邀请担任过国民政府外交方面的职务(比如驻苏大使),但他是讨厌国民党的。抗战时蒋介石要他去重庆,飞机太挤,让他只身一人先过去,家眷以后再设法去。他人已经到机场了,发现孔家小姐还带着狗,一气之下不走了,说要走全家一起走。国民党跑到台湾,原本也是要他走的,他拒绝了,说他生在上海(他出生在上海虹口,留学归国后从政,才在天津安家),死也要死在上海,后来的确是在上海去世的(1950年)。他是新中国成立后的政协委员,政府分配了一处很漂亮的花园洋房给他家住。他去世时丧事办得挺隆重,当时陈毅是上海市长,亲自主持的仪式。
当然,我接触更多的是颜伯母。颜伯母叫孙宝琮,是当过北洋政府总理的孙宝琦的妹妹。她特别和蔼可亲,一点不摆贵妇人的架子。我母亲是姨太太,姨太太生的往往也会被歧视,颜伯母一点也不。我中学毕业时,她还特别送了一个花篮给我。母亲自尊心强,对地位高的人家,常有点戒备,但她觉得颜家人好,一点不反对我们的亲密。有一次我在颜家玩,吃饭时她家养的一条大狗老在我跟前蹭来蹭去的,不知怎么就把我旗袍下摆上弄了个口子。告辞时颜伯母看到了,问怎么回事,我只好说了,她很过意不去,过几天买了块料子,专门差人送到我们家。这事是母亲一直念叨的。
1938年我离开天津到昆明的西南联大读书,坐的是英国太古公司的海轮“云南号”,第一站是上海,船要停一夜。这是我第一次到上海,这时颜家已经搬到上海(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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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星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