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券茅”东方财富：危机四伏还是稳坐如旧？

曾拥有“券茅”称号的东方财富最近异常惹人关注，甚至一度登上微博热搜。

2023年4月3日，沉寂已久的东方财富信息股份有限公司（下称“东方财富”）股价突然飙升，涨幅达14.28%，创近两年新高，成交9.34亿股，市值逼近传统券商龙头老大中信证券。

这与彭博社此前发布的“大型语言模型Bloomberg GPT可以更好地处理金融领域的数据和任务”有关。此消息打开了市场对超级AI在金融数据领域应用的想象空间，东方财富则因其多年的金融数据积累和互联网属性而得益。

而在今年二级市场AI爆热的情势下，曾头顶互联网金融光环的东方财富在一季度却一直落入“传统券商”的市场判定。

3月21日的安全事件更加重了这种市场判定。当天，东方财富因其子公司东方财富证券股份有限公司（下称“东财证券”）的证券交易软件无法正常登录而登上微博热搜。

随后，西藏证监局于2023年3月31日发布了对东财证券责令改正措施的决定，指明其存在信息系统升级论证测试不充分及未及时报告网络安全事件的问题，并要求3个月内完成整改工作和报送整改报告。

值得注意的是，一周之前的2023年3月24日，中国证监会已要求东财证券说明此次安全事故原因和公司是否符合“最近1年信息系统未发生重大及以上级别信息安全事件”条件。若此次事件被判定为重大信息安全事件，东财证券将无法获得上市证券做市交易的业务资格。

截至2023年3月31日，东方财富对此事件一共进行了两次回应，均没有提及出现软件故障问题的具体原因和对受影响用户的赔偿方案。

与此同时，中国证监会关于《证券公司租用第三方网络平台开展证券业务活动管理规定（试行）》（下称“三方导流新规”）或将重启的消息流传。传统金融机构尤其是传统券商将获得超强引流的预期再起。

在AI持续大热的市况中，AI+金融的同花顺们是否将取代互联网券商东方财富的地位？在不断加大技术投入的同时，传统头部券商们若能获得超级引流，东方财富是否将危机四伏，抑或仍旧挟持各种优势稳坐如旧？

通过纵向和横向交叉比较、查询求证和实测式研究等各种研究方法，南方周末新金融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发现，AI时代，东方财富将面临更大挑战和更多的竞争者，亟需加大技术研发和提升金融附加值服务的质量。

“一天两崩”原因未明

作为互联网券商，东方财富的交易系统的稳定性至关重要。但2023年3月21日，一个交易日内东方财富交易系统出现两次“宕机”。

当天A股开盘不久，大量股民在社交平台爆料，东方财富APP与PC端均无法登录，无法正常交易，造成投资者损失。另有投资者反映，当天午后东方财富软件再次“崩了”，此次故障时间超过4个小时。截至当天收盘，部分投资者仍然无法登录账号。

东方财富已不止一次出现交易系统事故，上一次发生在2022年11月9日。但根据当天上证所信息网络有限公司发布的消息，该故障主要原因是上证所信息网络有限公司Level-2行情主用系统报警。

客观而言，东方财富并非唯一出现此类事故的券商。招商证券、国元证券和首创证券等券商也曾出现过交易系统故障。互联网金融信息服务提供商同花顺也不例外。但较之传统券商和信息服务提供商们的交易系统故障事故，东方财富更受关注。这是因为东方财富是互联网金融机构中唯二持有券商牌照的公司。

因其独特的互联网券商概念，东方财富曾在二级市场上享有“券茅”称号。2021年6月11日，东方财富市值高达3242亿元，超越中信证券3223亿元的市值，成就券业市值第一地位。尽管其市值在第二个交易日即6月16日即被中信证券反超，但“券茅”称号一直流传。

定位于互联网金融信息服务提供商的同花顺们因绝大多数没有券商牌照，技术故障受关注的深度和广度较小，而传统券商偶尔一次的安全事故虽受关注却易被“理解”。

在一季度持续的AI热潮中，东方财富近一年多股价的沉寂被反衬，安全事故更备受关注。东方财富此次对事故的处理也加深了市场的失望情绪。

在东方财富董秘回复的评论区下方，众多投资者表达了不满，希望公司给出相应的整改措施并弥补投资者损失。

东方财富董秘回应下的评论区。

南方周末新金融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在2023年3月30日致电东方财富董事会秘书，得到回复内容大致为：目前东方财富正在积极整改，故障出现的具体原因涉及技术方面的细节，暂时没有公开披露。东方财富证券目前也还在组织对证监会的反馈意见进行回复。

针对投资者向券商平台进行索赔的问题，南方周末新金融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咨询了两位律师，并梳理了另外三位律师公开对此事件的回应。得出的结论为：投资者若因券商软件故障而造成损失，可以向软件平台进行索赔，但举证软件故障和投资者损失的因果关系会有一定难度。过往的类似案件中，举证成功的投资者较少。

南方周末新金融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认为，作为一家互联网券商，确保交易系统安全是东方财富应坚守的底线。否则，投资者对它的基本信任将被极大程度摧毁。

备受挑战的证券业务

2023年一季度，可以用“落寞”二字形容东方财富的市场待遇。2023年3月27日，同花顺盘中涨幅一度高达19%，创历史新高，静态市盈率54.85。同天，东方财富静态市盈率31.86。二级市场对东方财富的估值滑向传统券商。

2022年全年东方财富、中信证券、同花顺股价图（等比、前复权）。 （南方周末新金融研究中心/图）

2023年1月3日-2023年4月6日东方财富、中信证券、同花顺股价图（等比、前复权）。 （南方周末新金融研究中心/图）

东方财富此前的“券茅”之路如何呢？2004年3月，东方财富网正式上线。此后，东方财富构建了以“东方财富网”为核心的互联网财富管理生态圈，与当时以线下服务为主体的金融机构形成差异化竞争。更为关键的是，东方财富通过并购等方式持续申请并获得了各种金融牌照，扩大了东方财富生态圈的金融业务版图。截至2023年3月31日，东方财富已获得证券、基金、期货和保险等多个金融牌照，其中券商牌照为非常难得的综合类业务牌照。

（南方周末新金融研究中心/图）

证券业务确实为东方财富贡献了绝大部分营收。2022年年报显示，东方财富97.57%的营收来自于证券服务和金融电子商务服务，而这两项服务主要与证券、期货和基金有关。其中，证券服务营收占比达62.93%。

较之传统券商，东方财富证券业务2022年表现并不逊色。中国证券业协会数据显示，2022年全行业140家证券公司营收同比下降21.38%，而东方财富同年证券服务营收同比增长2.21%。其中，东财证券2022年营业收入为81.44亿元，逆势同比增长11.56%。

既然如此，为何东方财富的估值向传统券商靠拢了？

南方周末新金融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为此解剖了东方财富证券类业务盈利模式。东方财富2022年财报显示，其证券经纪业务净收入占手续费及佣金净收入88.4%。而东方财富证券经纪业务的业绩增长得益于其较大的垂直互联网流量入口和较强的用户黏性。

根据已为数百家金融机构提供分析服务的中国数智化领域市场分析机构易观千帆2022年6月证券服务软件月活数统计，东方财富App的MAU（月活跃人数）约1700万，在证券服务类应用中仅次于同花顺，几乎为华泰证券、国泰君安和中信证券等传统券商App的两倍及以上。

东方财富较高的用户活跃度降低了东方财富互联网渠道的获客成本，使其净利润率在券商同行中已连续三年保持冠军之位。2022年东方财富净利润率达68.5%，而证券行业中净利润总额最高的中信证券净利润率仅32.7%。

东方财富的社交属性和资讯功能是其两大优势。但这些优势正面临着传统券商App升级和三方导流政策的挑战。

社交方面，东方财富以“股吧”高垂直社区平台积累了大量投资者，还设置了专业财经自媒体“财富号”，丰富了参与者的参与方式。

南方周末新金融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3月下旬至4月上旬连续实测各类传统券商的应用发现，目前大部分券商的应用软件都增加了互动区域，并在不断升级。其中，中信证券和华泰证券更分别设置了“财富号”和“涨乐达人”直接对标东方财富的“财富号”。目前东方财富的股吧活跃度较高，但是大量传统券商在社区运营方向的入局无疑会对其产生影响。

资讯方面，无论是信息来源还是资讯形式，传统券商与东方财富的差距越来越小。以华泰证券为例，信息来源已覆盖了证券日报、证券时报和上海证券报等主流媒体，而短视频、直播和路演等功能均已在华泰证券的App（涨乐财富通）上线。

若“三方导流政策”未来正式重启，传统券商与腾讯、蚂蚁和京东等以社交和互联网技术著称的企业的合作将更加密切，东方财富的互联网优势将大打折扣。以蚂蚁旗下的支付宝“股票”板块为例，其讨论区热度和资讯功能的全面程度均较高。

截至2023年4月2日下午五点，在蚂蚁的“#理财靠实力还是运气？”话题的讨论中，有1505万浏览量和6.9万人的表态。而同一时间段，东方财富话题榜榜首“意大利宣布‘封杀’ChatGPT”的阅读量为1751万，讨论人数为43.4万。

虽然其与东方财富尤其是讨论人数方面仍有相当差距，但若未来与券商的合作更加频繁，话题垂直度和讨论热度将挑战东方财富。

左图：支付宝，右图：东方财富

除了C端证券经纪业务面临众多正加速数字化线上化的传统券商外，东方财富的投行业务无论在收入占比还是实际效益上远不如传统券商。

2022年财报显示，东方财富投行业务净收入仅占手续费及佣金净收入的0.39%。中国证券业协会官网公布的2022年地方政府债券实际中标金额可知，东方财富排名第51，中标金额为0.1亿元。

除直面传统券商竞争外，东方财富还失去了“中国唯一拥有券商全牌照的互联网平台”的地位。2022年4月29日，中国证监会下发《关于核准网信证券有限责任公司变更主要股东的批复》。该批复主要内容为核准北京指南针科技发展股份有限公司（下称“指南针”）成为网信证券（现更名为“麦高证券”）主要股东。

金融信息服务商指南针更在2022年3月31日回复深交所核查意见的公告中提到，东方财富收购东方财富证券并为东方财富证券实现了客户导入服务，与东方财富证券共同打造了互联网证券服务平台。而该公司此次重整网信证券的方案也可以在战略协同和业务导流等方面发掘相同的价值。

另一家金融信息服务领域的上市公司大智慧也曾尝试通过收购湘财证券来获得券商牌照。由此可见，众多金融信息服务企业可能都有获得证券牌照的想法，“互联网券商”的潜在竞争者可能越来越多。

总保有量第三 但非货基规模落后

如果说证券业务面临的竞争还处于“开始或未来”阶段，东方财富旗下上海天天基金销售有限公司（下称“天天基金”）已在众多竞争者中突围而出。

东方财富2022财报显示，以基金为主的金融电子商务服务年营收占比达34.64%，仅次于证券业务。在100家基金销售机构中，天天基金表现不俗。

中国证券投资基金业协会公布的2021年和2022年数据显示，天天基金在100个基金销售机构公募基金销售保有规模排行榜中一直排名前五，特别是2021年第四季度开始到2022年第四季度，天天基金一直排名第三，仅次于招商银行股份有限公司（下称“招商银行”）和蚂蚁（杭州）基金销售有限公司（下称“蚂蚁基金”）。

然而，天天基金的“股票+混合公募基金保有规模”和“非货币市场公募基金保有规模”的数据与前两名相差较大。2022年第四季度，这两项数据与前两家公司的数据均相差两千亿元左右，而蚂蚁基金的非货基保有规模更是天天基金的两倍左右。而非货基才是对代销机构手续费最有价值的基金类别。

南方周末新金融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分析认为，与蚂蚁基金在规模上的差距因天天基金的基因决定，天天基金的客群里资深基民较多。较之基金“小白”，资深基民持有期限更长，对专业软件的需求更大，天天基金提供的基金各项数据统计功能更为丰富。因此，天天基金的客户可能更为稳定。

两家机构的研究报告也印证了上述观点。中国人民大学金融科技研究所2020年9月发布的《互联网理财与消费升级研究报告》显示，蚂蚁活跃理财客户的年龄段集中于21至30岁之间，占53%，职业以白领（51%）和学生（27%）为主。而全球领先的数据智能科技平台Mob研究院发布的《2020中国基民图鉴》显示，天天基金35至44岁之间的客户占44.7%，职业以企业白领为主（68.9%），学生只占4.9%。因此，相较于蚂蚁，天天基金客户群体更多为较年长的企业白领。这类人群一般有资金量大、投资经验丰富和投资期限较长的资深基民特点。

功能方面，较之蚂蚁和招行，天天基金的功能更丰富。南方周末新金融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于2023年4月3日对天天基金、蚂蚁基金和招行App“基金”板块的实测结果证明，天天基金的“条件选基”提供的筛选指标有41个，高于蚂蚁基金（37个指标）和招行（16个指标，招行App里“基金类型”“风险等级”“成立时长”“基金规模”和“销售状况”下有多个细项。为统一与其他两个软件的统计口径，这些指标下方的细分选项不算入指标统计范围内）。另外，在可筛选基金的数量上，天天基金（18362只基金）远高于蚂蚁基金（12600只基金）和招行（9636只基金）。

图1：天天基金，图2：支付宝“基金”板块，图3：招商银行“基金”板块

但招行拥有庞大的中高端零售客群，也是其拓展基民客群的更快目标人群。蚂蚁则借助AI智能逐步实现个性化服务，下沉客群拓展较快。

南方周末新金融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在2023年4月3日对这两个软件的人工智能里的基金诊断服务进行实测发现，蚂蚁基金的“支小宝”会先以口语化的描述简单概括分析结果，再显示详细报告，而天天基金则会直接弹出基金的详细报告。虽然蚂蚁基金和天天基金的详细报告对同一基金的分析维度和分析结果相差不大，但蚂蚁基金里的人性化回复无疑能帮助“小白”们快速了解基金的状况。

左图：天天基金，右图：支付宝“基金”板块

净利高 研发投入少

在AI变革时代，东方财富是否仍能引领行业，这是市场较为忧虑之处。在东方财富官网的“问董秘”栏目里就有股民询问东方财富在AI融合方面的发展计划。

东方财富“问董秘”栏目。

综上可见，证券经纪业务和基金业务的佣金和手续费收入几乎贡献了98%营收。作为金融信息服务企业，东方财富的金融数据服务营收几乎可以忽略不计。2022年金融数据营收只有2.28亿元，仅占营收的1.83%，远低于同花顺的增值电信服务营业收入（15.38亿元）。根据易观千帆官网数据，从2015年1月开始到2022年12月，同花顺的MAU（月活跃用户数）一直远高于东方财富。

（南方周末新金融研究中心/图）

与此同时，同花顺在AI上的技术壁垒也较高。同花顺重点打造的“i问财”已实现了在财经领域较为成功的自然语言和语音对话交互问答系统。2023年3月20日下午，同花顺2022年度股东大会全程由虚拟人主持完成，这是国内首场由虚拟人主持完成的上市公司股东大会。

同花顺（2009年12月25日上市）与东方财富（2010年3月19日上市）上市时间相近，东方财富在AI技术和金融数据营收上为何远落后于同花顺？

南方周末新金融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对比发现，长期以来东方财富在此领域研发投入较低。从2015年至截至2022年末，东方财富净利润一直高于同花顺。仅以2022年为例，东方财富净利润为85.09亿元，远高于同花顺的16.91亿元。但两者同年的研发投入费用则分别为9.36亿元和10.67亿元。

面对投资者的担忧和质疑，东方财富在2022年财报中承诺要进一步加强研发科技投入。在 “问董秘”栏目下，东方财富也回应投资者称，公司已经陆续研发了东方财富金融数据AI智能化生产平台、多媒体智能资讯及互动平台系统等多个人工智能相关项目，并在公司部分产品及服务中进行了具体应用。东方财富将继续紧跟AI技术发展前沿，持续加大研发技术投入。

（南方周末新金融研究中心/图）

应着眼未来 铸就技术壁垒

利润率行业第一、净利润丰厚，东方财富无疑是券商界和金融信息服务商羡慕的现金奶牛。但眼下安稳并不意味着未来美好。二级市场的股价即反映了这种忧虑。

在AI变革时代，东方财富的对手来自更多阵营。如何把危机四伏化为铸就高墙的现实行动力，是东方财富不宜迟疑的当务之急。

南方周末新金融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认为，东方财富首要的行动应是维护系统的稳定性。虽然此次事件并没有大幅降低东方财富的估值，但是若再次出现类似故障将会极大打击投资者的信任。研发和升级软件固然刻不容缓，但保证交易系统安全才是首要任务。

其次，加大AI技术在证券业务上的协同程度应是东方财富需要重视的方向。近期火热的彭博社Bloomberg GPT语言模型就是基于彭博社的金融数据源，并以开源的GPT-3框架为基础，构建了一个3630亿个标签的数据集，从而可以支持金融行业的各类任务。而东方财富拥有Choice金融终端和股吧两大金融信息服务产品，在金融数据和客户需求数据上都有多年的积累。东方财富可通过上述积累金融数据构建语言模型，进而开展各项更贴近中国投资者的金融业务，以AI赋能证券业务，铸就互联网券商的技术高墙。

同时，随着股票发行注册制的全面推进，券商投行业务迎来更多机会。目前东方财富投行业务的占比几可忽略，若未来能加大发展投行业务的力度，或许可以抓住这个市场改革的机遇，巩固“券茅”地位。

另外，在加大科技研发的前提下，巩固天天基金的领先地位，充分运用AI技术拓展基金“小白”客群也是东方财富不容忽视的任务。目前，东财证券的公募基金投资顾问业务已正式展业。东方财富可基于东财证券在基金投顾方面积累的客户需求数据构建基金领域的语言模型，并赋能到天天基金的智能客服当中。这样可以完善天天基金智能客服的回复，从而让基金“小白”能快速地了解到基金的特点，帮助天天基金拓展基金“小白”方向的客户群体。

如何在AI变革下，利用AI巩固东方财富在券商界和金融信息服务领域的领先地位是东方财富目前应该思考的问题。

（注：本文所有制图：南方周末新金融研究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