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王威廉:小说发明了虚拟现实
“人类是以象征性的方式、以符号的方式来理解这个世界的。我们今天处在一个破碎的时代,各种符号各行其是。只有文学在干串连符号的工作,在符号里寻找同类项,把它们归拢在一起,提升、编织,形成新的整体性,从而让我们更好地观察世界。”
(本文首发于2023年3月2日《南方周末》)
责任编辑:刘悠翔
作家王威廉刚刚四十不惑。他给中山大学中文系创意写作课的本科生布置的作业,是每人交一篇短篇小说,不少于8000字。“太短了展不开,起不到写作训练的效果。”王威廉对南方周末记者说。批改60份近万字的小说,把他的眼睛看花了,他庆幸学校对选这门课的学生有人数限制。
对王威廉来说,大学老师是一个新身份,他需要在写作、教学以及两个孩子的奶爸这三重身份间切换。2000年,18岁的王威廉从青海德令哈考上了中山大学,青藏高原上荒远的小城,书籍有限,他还没读过海子写的“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倒是很喜欢臧克家的诗。那时,他对世界文学的了解到十九世纪为止,热爱雪莱和拜伦。
王威廉祖籍陕西,因为父母工作原因,他出生在青海湖畔的海晏县,后来又搬到更遥远的德令哈读完中学。填高考志愿时,当地网络尚未普及,信息闭塞,他以为中山大学在南京,接到通知书才知道在广州。王威廉先坐了12个小时绿皮火车到省会西宁,再转一趟几小时的火车到兰州,然后是酷刑般的兰州到广州的42小时车程。抵达广州后,还要被学校的大巴花几小时接去珠海校区。
经过60多个小时的长途跋涉,来到经济特区珠海,他恍若置身梦中,相比灰蒙蒙的内陆城市,珠海干净得一尘不染,“街道简直可以直接躺上去睡觉”,风物、气温、光线、景观都如此不同。但王威廉面对无垠的蔚蓝大海,想起了出生地的广阔草原。中国的方言里,王威廉只会陕西话,无论在青海还是广东,他都体验着“自身的无家可归感”。中学时,他常和同学在戈壁骑几个小时自行车,世界荒凉,寥无人迹,像外星探险。
2023年1月,王威廉的科幻小说集《野未来》被翻译成意大利语在欧洲出版,书名改为《行星与记忆》。《野未来》和《行星与记忆》,都是这本书里短篇小说的题目。
《野未来》的故事设定在广州,初中文化程度、在白云机场做保安的赵栋,是一个关心未来技术的“民间科学家”。在他租住的城中村里,电线像蛛网缠绕,握手楼之间是迷宫般的窄巷,但他的房间别有洞天,墙壁、地面、天花板都布置了巨大的黑色屏幕,房间里没有家具,一个简单的床垫像小船漂浮在夜晚的海面,一旦启动视频,巨大的影像连成整体,会把人吞没。
赵栋从没坐过飞机,选择去机场做保安,是因为他觉得机场有未来感。朋友问他:“你对未来那么感兴趣,那你想过没,当你梦想的未来真的到来了,而那未来却和你没什么关系,你会怎么想?”最后,他神秘消失在了机场的“时光隧道”,从真实的世界滑入了黑镜的涟漪,像是从未存在过。
《行星与记忆》的故事发生在未来的外太空,第一人称的叙事者,是一名拥有丰富情感、高超智力和远超人类肉体凡胎的人工智能。TA与创造者王先生展开了对地球的追忆,这颗行星因为环境灾难和核战争,不再适合人类居住,只有一群机器人在做着艰苦的修复工作。人类即便搬到了另一颗星球库星,还在为一个虚拟世界的明星“梦迷”发动战争,你死我活,就像荷马史诗里因海伦而起的战事,嫁接了网络世界里“饭圈”的恶斗。
王威廉跟译者费沃里·皮克商量,“野未来”的“野”翻译成外语,到底是疯狂、野蛮、荒凉,还是生命力?只能选一个意思,所以书名索性改成了更好译的“行星与记忆”。未来还会有文学吗?王威廉思忖良久,他想为小说辩护,“小说发明了虚拟现实”。围绕他的写作与思考,南方周末记者与王威廉展开了一场对话。
今天的科幻到底意味着什么
南方周末:科幻小说一般被视为一种类型文学,有固定的读者群,以及《科幻世界》这样的刊物,你是通过在主流文学期刊上发表小说步入文坛的,为什么开始涉猎科幻题材?
王威廉:我们现在生活在一个多元的、错乱的、拓扑的空间结构当中,对于这种现实,我们表达得太少了,在很多当代小说里我们看到的还是过去的现实。我希望自己的小说能为当代文学提供一些新的东西。我看重作品的生命力,这种生命力的背后是一种洞察与思辨。我们必须看到一个事实:科幻已经融化进我们今天的日常生活中。
南方周末:所以你写科幻题材,出发点其实是反映或回应现实?
王威廉:审视现实,理解现实。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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