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英:恩师沈萼梅,“像激流中紧紧抓住文学的花朵”
编者按:
“那不勒斯四部曲”译者陈英是沈萼梅教授的学生,她和同学一度笑称“我是峨眉(萼梅)派大弟子”。她也曾在采访中告诉我们,“不要把费兰特的创作当宣传册子”,对一批国内读者来说,陈英翻译的这套书就是他们欣赏意大利文学的入口。
写研究生论文时,陈英曾在金斯伯格和法拉奇之间游移,得知沈老师与法拉奇的一件轶事后,她选择了金斯伯格:1980年,法拉奇在北京采访时和沈老师有交流,回去在文章里写,中国一大学教授,居然连车子都没有。沈老师有些不悦:“可是我有房子啊!她都没有在文章里写。”那些年国内大学老师的收入并没什么可以称道的,但也没什么好抱怨的。沈老师见过人间的疾苦,她很清醒。
陈英在欧洲的旅程中得知了恩师去世的消息。今年6月,她逛重庆西西弗书店时,看到自己翻译的“那不勒斯四部曲”摆放在老师翻译的邓南遮的《火》和《无辜者》旁边,感到莫名幸福。现在陈英任教于四川外国语大学,面对学生时,她常想起老师对自己的态度,想起2003年非典那年春天,沈老师探望她时的温和声音、带着上海腔的普通话。
人的离世,或许并不意味着终结。那些爱我们的人,会继续思念着我们,而创作者、育人者,可以用各自的文字抵达另一种重逢。
1980年,意大利记者、作家法拉奇访华后写了文章,里面有片段说,中国一大学教授,居然连车子都没有。沈老师有些不悦地说:“可是我有房子啊!她都没有在文章里写。”那些年国内大学老师的收入并没什么可以称道的,但也没什么好抱怨的。沈老师见过人间的疾苦,她很清醒。
发自:巴黎
责任编辑:欧阳诗蕾 周建平
沈萼梅老师是2022年8月23日凌晨离开的,在前一天,在莫名恍惚的时刻,我仿佛回到了沈老师在北外住的房子。那是之前常去的地方,我在那里盘桓许久,心里默默念了一句:我一定要去看她。对于在意的人,我们心里总是有一份忧虑,担心他们会离开。第二天我就接到了噩耗,关了房门在暗处哭了很久,想起了之前的诸多往事。李婧敬师妹在前一天也有不祥的预感,她联系一直照顾沈老师的护工刘姐,也想设法去看望她。
在她去世前一个月,我路过意大利锡耶纳,沈老师在那里进修过。我想起来第一次去锡耶纳时,还从那里打电话给她,问她有没有要问候的人。她说时过境迁,当年那些老师已经不在那里了。如今我在欧洲,写这篇文章纪念她,想起我再回北京,她也不在那里了,心里空落落的。
富家小姐、教授与翻译家
沈老师是1940年出生的人,她像很多同时代的人一样,经历了动荡,也享受了岁月静好。她出身良好,是个富家小姐,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在教会学校学习的时光,日子里有钢琴、歌剧、唱诗班,也有保姆、厨娘和黄包车夫。沈老师虽然没向我们这些学生说过太多往昔的时光,但她有一次说,人还是应该有些爱好和擅长的。她当时最开心的事就是去音乐学院给唱歌剧的学生纠音,有时候请他们到家里来,听他们唱歌,其乐融融。这也是她小时候受到的音乐熏染留下的痕迹。
后来经历战争,家道中落,大学里经常去炼钢铁,又要去地里干活,中间从法语转向意大利语,在各种限制和束缚下,挨过了1960年代。有一段时间,她和学生被下放到湖北沙洋的干校基地,在田间地头给学生教意大利语,用的材料都是前一天晚上编的,内容都是当时的一些政治口号。这让我想到,一个人想要做一件事,总是能做到的。1970年代,社会风气开放之后,生活才有些起色,她得以去意大利进修,深入接触意国文化。
命运对她还是有所偏爱,对文学的迷恋、对教学的热情和对音乐的爱好支撑着她,让她在宁静的书桌和欢快的课堂上度过大部分时光。去沈老师家里看望她,摆设并不华丽,却很精致,有一丝艺术气息,角角落落都能看出主人的精神气质。沈老师的译作之中,代表作是邓南遮的作品。他作品里激烈的情感和华丽的辞藻,也能让人看到译者的审美取向。我记得有一次在上课的时候,她教导我们说:“跳舞(ballare)和翩翩起舞(danzare)是不一样的,我们要提高对语言的敏感度。”我其实当时是极简主义文风的追随者,心里也在默默体会那种柔美。后来,我在吕同六先生的译文里,也看到那种特有的细腻。我想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审美意趣。
在讲到翻译时,沈老师打开抽屉说:“你要学会进入到事物的细节中,比如说,抽屉的每个零件的名字。要会描述一个很具体的动作,无论是汉语还是意大利语,都要知道怎么说。”对有些粗枝大叶的我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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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编辑:知了 校对:赵立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