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庵:60岁完成第一部长篇小说,写作是不用着急的游戏

“写作还是一个手工业时代的行为,它不是机器时代,所以你还得按手工业来做,我愿意把它做得好一点,小说也是这样。”

责任编辑:雨僧

自学外贸业务的每个夜晚,到岸价、离岸价等陌生术语在眼前频繁出没;白天攥着上万美元的大合同钻进出租车,尽量不去揣测会不会又是徒劳无果;反复登门同一家医院的核医学科、放射科,推销过程中偶尔脸红羞涩。

为生计奔波的细碎时刻,一个念头总会在止庵的脑海里闪过——40岁必须退休,不再工作。他先后在一家如今已不存在的丹麦公司、一家法国公司分别推销大型医疗设备和通讯设备,2000年,完成交接后,终于如愿。这一年他41岁。

离开外企,他摆脱了朝九晚五,专心做起闲人。每日在家中看书,兴致来了写写东西,不想写就在电话里跟朋友聊天。二十多年前,他搬进北京四环外的望京西园,是这里的第一批住户。周围别无他物,除了一大片树林,和冬天从中钻出的野狐。

住进来的第二年,树林便消失了,楼房、更多的楼房此起彼伏,外面越来越新,家中越来越旧。他不为所动,坚定地过着“没有什么事今天非做不可”的生活,不写专栏文章,不接有明确时间要求的约稿,罔顾一切提倡生于忧患的价值观,不给自己任何压力,仿佛置身于世界上最完美的井底。

客厅里站着近十面书架,几万本书完好地置身其中,没有折页,不见划痕。传闻快递送来的新书要是书角被擦碰,他都要弃之重买。这里干燥、整洁,日光不刺眼,比起家,更像是合格的书库,就连进门口一侧的杂物柜,堆放的,也不是鞋或雨伞,仍是满满当当的书。

看着这个小型图书馆,时间似乎流失得比较慢,但考虑到止庵平日具体做的事情,又不免觉得吃紧。对于兴趣,他一律付诸穷尽钻研的态度。周作人千万字著译,他完整看过好几遍,并写下《周作人传》;《庄子》的注本他读了一百多种,将重写的笔记整理成《樗下读庄》;为张爱玲编过全集,光是《色戒》就读了至少50遍。除开这些,据他的好友、藏书家谢其章说,提到《论语》、唐诗、老子、孔乙己、义和团,止庵都能侃侃而谈。各类文化座谈活动,谈格雷厄姆·格林、谈村上春树、谈陀思妥耶夫斯基,嘉宾席上也总能看见他的面孔。

他平头方脸,未开口时像独来独往的严苛教授,说起话来,神色略微缓和,但仍是探讨问题的认真模样,唯独讲到那些旁人难以理解的无用功,才会绽放出难以抑制的笑容,如同手捧众人皆有的玩具却领悟了独到玩法的孩童。他介绍自己的研究方法:“当你了解第一个人的时候,你不用着急第二个,因为这本来就是不用着急的事。了解完了之后,我再去做第二、第三个。不一定有用,但是我乐在其中。我愿意做一个小的没有用的专家,我愿意把我那一辈子做成这么一个事儿,稍微深入一点地去对待不同的领域,而不想做一个泛泛的人。”

最新的研究对象是日本女演员尾野真千子,从2021年1月中旬起,每天晚上8点,止庵准时坐在电脑前,看其主演甚至只参演了几分钟的影视作品,哪怕是一百多集的晨间剧,也从不快进。爱屋及乌、喜欢某个演员而在找片时按图索骥的大有人在,但似乎很少有人做得像他这般彻底。他发动各路朋友寻找片源,最后下载六十多部。他列好表格,每看完一部就划掉一个。

看完之后他还得查查是哪年拍的,谁是导演,评价如何,在朋友圈和微博上写点感想和推荐,做完这些工作,才算是跟一部片子好好告别了。在他锲而不舍的宣传下,不断有编辑来向他约稿,说看了这么多怎么能不写,不写不就浪费了吗!止庵哭笑不得,“我说我就想浪费一点事,我怎么会写一个《论尾野真千子》?这是非常可笑的一件事。我百分之百不会写,一篇文章都不会写。这完全是我的个人乐趣,就是好玩,我觉得活得有乐趣其实是做人最重要的事,包括写这个小说也是,我想干的事,会不厌其烦,我不想干的一点都不想干。假如我真的觉得苦,我就不干,是因为我觉得特别有意思才写的。”

上个月,他的新书、也是他第一部长篇小说《受命》出版,故事的构思、梗概,早在1988年就已成型。当时他是一名闲得发慌的记者,想到自己已经27岁了,有些书还没有从头到尾看过,于是找原先在医院工作时的同事开了张伪病条,请假在家四个月,一本一本地读庄子、老子,读《史记》、读《吴越春秋》。

读完后,先秦的几个人物在他脑中挥之不去,其中一个就是尚未复仇成功、仇人却先一步病逝了的伍子胥。止庵被其身上的局限性吸引,为这种类似古希腊悲剧中展示的命运感而触动,于是着手写一个当代伍子胥的故事,甚至为每个主要人物都各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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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编辑:柔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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