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息,还不加息?

央行反正是要采取行动,加息是采取行动,减息是采取行动,不加不减也是采取行动。既然反正是要采取行动,反正无法实施精准打击,反正有可能犯错误,在通货膨胀的斗争中为何不肯出手加息?
股市是扩大贫富差别的最大场所,搞股市没有钱不行,券商最喜欢减息。加息,还是不加息,听任物价上胀,两种做法在财富分配上有很大差别。通货膨胀是重新洗牌的最好办法。提高准备金而没有加息,这种做法表现出两难的心态:既希望银行少放贷,又希望一般民众多花钱,多消费

  “人不吃饭不行,打仗没有武器不行,开车没有方向盘不行,干革命不学习毛主席著作不行”(摘自《雷锋日记》)那么搞股市呢?搞股市没有什么不行?搞股市没有钱不行。股市强国论者喜欢算股市市值,说是上市公司股价的总和一高,股市便成了浩瀚的大海,可以载起中国公司巨艨的无敌舰队(尽管如此,垄断似乎仍然是创造利润的第一驱动器)。
    股市强国论者可能还忘记提醒我们,2006年美国排名前位的上市公司的老总的收入平均上升了9%,其后盾是股市的资金——尽管这些公司的同期利润远没有增加9%,股市不做大,上市公司哪里来的资金?美国公司老总哪里来的加薪机会?
    还有,每逢股市开闸放资金入市,除了已经割肉的之外,大、中、小投资者,老、中、青投资者,都是欢欣鼓舞,雀跃不已——水涨船高,他们又要生财了。券商弄潮也要钱,有了钱就可以加大投入,放大利润,集中资金打歼灭战。相反,利息高则难以筹得资金。所以说,券商最喜欢减息,至少美国的券商是这样:听到减息他们就奔走相告,弹冠相庆;听到加息他们就愁上眉梢,有的还要骂娘。这样一来,利率对许多人来说就非常重要,加息还是减息,这是一个激动人心的话题。

钱追资产
    政府掌控经济主要是两手硬: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双管齐下。财政政策主要涉及税和政府开支。凯恩斯认为,经济危机主要是需求太弱,所以政府要化大力气刺激需求,在财政政策方面狠下功夫。货币政策不同,货币政策是以利率和银行存款准备金来控制物价。在遏止通货膨胀的问题上,各国大多是货币政策一手硬。
    所谓通货膨胀,就是物价太高。那么物价多高才算高?这是一个难题。货币适度贬值是经济增长的正常结果。英国的目标是将通货膨胀控制在2%左右。通货膨胀的算法也是五花八门,现在主要是看消费价指数。这个数字不高,大部分国家都在3%左右。可惜,这个数据并不能反映价格的全貌。各项物价中,资产价格攀升最快,而且全世界如此。资产价格单兵突进,改变了通货膨胀的游戏内容,一般生活消费品或必需品,已不再占家庭的主要开支。英国《经济学人》杂志指出,“通货膨胀曾经是钱追货物。但在供应更具有弹性的世界上——或者是因为技术进步,或者是因为出现了中国这样新的供货来源——通货膨胀已经成为钱追资产了。”
    是的,新形势之下,钱追资产是要害。
    “好死不如歹活”这句中国古话,一直是我们许多人的心声。今天看来,这个崇高目标在全世界许多地方都已经实现了。在今天这个世界上,除了极个别地方,饿死人的事情已经很少发生了。随你收入再低,饭钱还是有的。但钱多钱少是相对而言,人们只是不愁温饱而已,住房、医疗和子女教育等费用成了主要开支。美国大学的学费已经突破四万美元大关,中国住院费25年增长了116倍。
    从整体上说,人们仍然是入不敷出,美国人更是大量举债,寅吃卯粮。
    那么房价飞涨,学费飞涨,医疗费飞涨,算不算通货膨胀?作为应对之策,央行是否应该加息?答案尚无定论。但有一点是清楚的,在其长期占据美国央行领导职位期间,格林斯潘坚决反对因房价上涨而加息。从大处说,格老最喜欢减息,最不情愿加息,减息冲锋在前,加息退却在后。正是因为如此,格老深受华尔街老大的尊敬和爱戴——利息上调,等于往股市泼冷水,也增加了券商调动资金的成本。
    格老反对因房价上涨而加息是有其理论基础的。格老一贯认为,加息是钝器,无法实施精准打击,非但不能消除房地产泡沫,反而可能引发全面经济衰退。确实,资产过热有很强的区域性,整齐划一的加息,并不能对房价虚高的地方实施定点打击。格老说的是实情。2006年,美国全国房价平均下跌2.7%,而西雅图、洛杉矶、纽约和旧金山等地不跌反涨,分别上涨了11.3%、3.2%、2.3%和2.0%。其他国家的许多地方也一样。法国全国房价平均上涨4%,而巴黎的房价则上涨了10%;英国全国房价平均上涨8%,伦敦房价上涨了10%;土耳其全国平均房价上涨18%,伊斯坦布尔的房价则上涨了25%。
    如果事后看,房价上涨的部分也会算在通货膨胀之内。格老也从来没有说过,通货膨胀不包括房格上涨部分。格老只是说,在房价下跌之前,无法预测楼市是否有泡沫,因此也无法通过加息进行干预。确实,房价变数太多:人口迁移加快,热钱的涌入,都会导致物价和资产价格迅速上升。此外,按照英国《经济学人》杂志的说法,利率变化对物价的影响两年后才能充分显现出来。果真是如此,通货膨胀还实在是不好控制。
    但针对格老的“钝器”理论,欧洲方面有不同意见。奥特马·伊辛(Otmar Issing)担任过欧洲中央银行的首席经济顾问。他就认为,资产过热是可以识别的,尽管做起来比较困难。在他看来,如果资产价格过高,央行应当表示关切,央行应当避免“为集体过度乐观加油,这种乐观不可持续”。
    澳大利亚、新西兰、英国以及其他一些欧盟国家的中央银行的官员已经公开表示,货币政策需要更多地针对资产过热。
    减息是钝器也得用。否则要联储局主席何用?难道加息是钝器,减息就不是钝器了吗?减息同样可能是钝器,同样有可能带来不良结果,造成经济虚胖。加息有可能犯错误,但减息或维持利率也有可能犯错误。央行反正是要采取行动,加息是采取行动,减息是采取行动,不加不减也是采取行动。既然反正是要采取行动,反正无法实施精准打击,反正有可能犯错误,在通货膨胀的斗争中为何不肯出手加息?

要害是转移财富
    在经济全球化的过程中,各种货币相互挂钩,相互影响价值。美元与欧元的汇率几年前是1美元换一个多欧元,现在已经变为1美元30美分换1欧元。目前美元与英镑的比价,也已跌至26年来最低。在美国金融老大们的操纵之下,美元势必要贬值,他们历史上就是这样干的。越南战争期间,巨额军费开支造成了美国政府赤字,最后只得以通货膨胀化解——也就是滥发钞票完事。美国伊拉克战争耗资无数,入不敷出,最后势必要放水,稀释美元。贬值才能转嫁成本,通货膨胀的要害是重新分配财富。
    美国券商害怕加息,即便最后有可能经济大乱,他们也不愿加息。美国券商喜欢大起大落,喜欢天下大乱到天下大治,因为他们每回都能跑赢大市,乱了散户,赢了券商。1929年和2000年两次股灾中,美国的散户乃至不少机构投资者损失惨重,有的是倾家荡产,血本无归。但两次股灾中,美国券商都是抢先撤退,不仅全身而退,而且有了发展壮大。券商早已胜算在手,在制度上和法律上占了先手。
    可以及时加息,遏止通货膨胀,也可以听任物价上涨,直到最后总爆发。从能量守恒定律上说,我们的选择有限,只能是在阵痛与剧痛之间选择——疼痛的总量不变。但两种做法在财富分配上有很大差别。通货膨胀是重新洗牌的最好办法。通货膨胀一来,小户人家一点可怜的积蓄,短时间内便烟飞灰灭。美国的券商和阔佬们早已购进大量包括房地产在内的资产,坐收渔利,并不害怕通货膨胀的惊涛骇浪。美国的券商不仅在美国早已购置了房产,而且在中国也购置了房产。升斗小民害怕货币贬值,就有可能进股市放手一博,尽管其结果大多是碰得头破血流。许多朋友对贫富差别恨之入骨,但股市一火,他们就又满腔热情地投身其中,尽管股市是扩大贫富差别的最大场所。这是投资者的悲剧,也是人的悲剧。
    经济活动本身不仅是创造财富的活动,也是重新分配财富的活动,经常还是浪费财富的活动(污染环境就是浪费财富)。重新分配财富是人类的一大游戏,古今中外,凡我人类,乐此不疲,千方百计地要把别人的财富变成自己的财富,有的还假借平等、博爱、自由或发展等各种旗号。转移财富的手段多种多样,大的到战争、暴力革命和潜移默化、暗渡陈仓的改革,小到结婚、离婚。重新分配财富的方式又以通货膨胀和股市为主,通货膨胀与股市胜利会合,两者实现了完美的结合。
    但通货膨胀有其可怕的一面,那就是严重影响安定团结。凯恩斯早就指出,“如要推翻社会的现有基础,最明目张胆的手段莫过于放纵货币。”美国经济的问题不少,如房市过热、次级房贷抵押丑闻、对冲基金和私人股权基金层出不穷,还有油价飞涨。在《福布斯》总编辑史蒂夫·福布斯看来,联邦储备局的低利率政策造成了上述问题。
    历史上也是这样,希特勒上台,蒋介石下台,都与通货膨胀有很大关系。但也有例外,去年津巴布韦的通货膨胀率高达1700%,失业率为80%,人均寿命35岁,但该国似乎还没有大的动乱。

通货紧缩可怕吗?
    加息,还是减息?这也是我们挥之不去的问题。“五一”国际劳动节之前,央行向全国人民献礼,将银行存款准备金调至11%,以期减少银行投放市场的货币量,放缓经济增长速度。提高准备金而没有加息,这种做法表现出两难的心态:既希望银行少放贷,又希望一般民众多花钱,多消费。
    我们担心什么?担心出现日本式的通货紧缩。中国的主流经济学家非要批判日本的通货紧缩,说是通货紧缩造成日本经济增长速度放慢。
    这里有个哲学问题(所谓哲学问题就是终极问题,没有唯一正确的答案),即,现在全球的主要问题是发展太快了,还是发展太慢了?我认为是太快了。“可持续发展”是一个时髦名词,意思是不能杀鸡取卵,不能以破坏环境为代价。遗憾的是,随你如何打上可持续发展的标签,任何发展都不免要污染环境、消耗能源,只是程度不同,危害不同而已。从这个意义上说,可持续发展的最佳形式,就是少发展或缓发展。在生态环境中,人是最大的污染源,人本身对可持续发展构成了最大的威胁。
    正因为如此,我们将计划生育作为一项长期国策来抓。而发达国家的许多人则自发地行动起来,不育或是少育。人口政策上我们已经做出了巨大调整,利率上有相应措施,似乎也是可以接受的。就生命和生活而言,加息的牺牲再大,也大不过不育或节育的牺牲。
    在遏止通货膨胀的斗争中还有一个变数,就是人民币的升值问题。人民币升值可能有助于遏止通货膨胀。如果进口能源价高,人民币升值有助于降低国内的原油价格,有助于稳定物价——能源和原材料价格的上扬势必拉高产品的成本,继而拉高物价。但是如果油价等进口原材料的价格并不攀升,那么人民币升值对遏止国内的通货膨胀意义不大。人民币还没有自由兑换,所以加息与人民币对美元的升值之间还没有直接互动关系。在人民币加息还是升值的问题上,美国学者也有两派意见,一派主张以加息为重,而另一派则认为应该升值在先。
    加息,还是不加息?是等待泡沫自行破灭,还是通过加息提前挤压泡沫?不同群体有不同利益,答案自然也不一样。借问中国古代智慧,看到的也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有的成语要我们“未雨绸缪”,有的成语则安慰我们“船到桥头自然直”、“车到山前必有路”。决策真难:智叟一会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但智叟一会又说“识时务者为俊杰”。
   (作者为中国社科院法学所兼职教授,电子邮箱zhu_26@263.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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