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武汉,从江与湖开始
武汉之所以能称“大”,跟它天然的大都市骨架有关,长江和汉江撑起了它吞吐山河的气势,坐拥三镇,怀抱两江,自古便是九省通衢的华中重镇。尽管疫情曾让这座城市按下了暂停键,但奔腾的江河与荷生莲开的湖泊,从未经受到这场人间意外的困顿。
责任编辑:杨嘉敏
作为家庭的短期度假计划,每年,我们都会选择一两个国内城市做3-4天的短期游:高铁或飞机往返,下榻城市核心区酒店,以徒步、共享单车为主,吃当地人口碑最好的饭馆和小吃,逛当地人最爱逛的街,体验最民间的休闲方式和滚滚红尘……换句话说,就是去当几天扎扎实实的“异乡市民”,至于各地的著名景点和古迹等,倒并非是重点,更像是短暂异乡生活中的顺道一游。
2020年11月,在这个已经与疫情缠斗许久的年份里,中国绝大部分地区已经重新恢复了旧日的秩序和热闹。被按下暂停键的旅游计划也再次提上日程,重庆、长沙、厦门、武汉……在许多的备选名单中,我们最终选择了武汉。
被武汉吸引,除了人所共知的“九省通衢”、“江汉交汇”、“早餐之都”外,我们更想知道,在这场疫情中位于风暴眼的中心,承压最重、创伤最大、被评论关注最多的这座城,浴火重生之后,到底有着怎样的容颜呢?她是否真的已经恢复了活力和勇气?
江湖连接,万里唯意
对武汉的体验从顺畅的旅程开始。在此之前不久,我曾去过别的两个省会城市,安徽的合肥与江苏的南京,与它们相比,前往武汉的旅程并不特别繁琐或困难。高铁上是戴口罩,下车后是常规的测体温、扫健康码等常规操作,顺利出站打车,转眼已经抵达武昌江滩边的酒店。
酒店位置很好,大致位于武汉三镇的交汇地带,凭窗临江,便大体领略武汉这座城市与众不同的格局和气场。近景是长江滚滚奔流,略远处则是江对岸的晴川阁和龟山,扼守着汉江入长江处。前方以汉江为界,左右两边为汉阳、汉口,背后则是武昌的大片城区,左后方两公里处则是著名的黄鹤楼。
武汉之所以能称“大”,跟它天然的大都市骨架有关,长江和汉江撑起了它吞吐山河的气势,坐拥三镇,怀抱两江,自古便是九省通衢的华中重镇。尽管疫情曾让这座城市按下了暂停键,但奔腾的江河与荷生莲开的湖泊,从未经受到这场人间意外的困顿。
165条江河日夜奔流,166处湖泊烟波浩渺,武汉的肌骨是纵横的江湖。翻开中国的历史地图,在以水运为主的古代,有醒目的两横两纵。两横即东西向的长江与黄河,两纵即大体为南北走向的汉江和大运河。身处中国腹地、南北奔流的汉江仿佛是一条柔软的水链,将鄂、陕、豫、川、渝、甘与武汉连接起来。从更广阔的视角来说,则借助众多的水道和穿行山间的栈道体系,汉江甚至遥遥牵起了黄河与长江的手,是南北交通文化交汇转换的轴心、纽带和一条不折不扣的商业大动脉,“江湖连接,无地不通,一舟出门,万里唯意。”
武汉的精华,也是沿着江和湖徐徐展开的。
沿着长江、汉江的两江四岸,武汉用近900座楼宇,组成了十几公里长的沿江“灯光大屏”,每当入夜,数百座高大的楼宇依次点亮,加上数座风格各异的长江大桥的加持,为江城武汉勾勒出一道璀璨闪烁的长江光华腰带。在武汉的三四天时间里,武汉三镇的江滩,成为我们每天傍晚散步的场所。比起来,汉口江滩最热闹、宽阔,距离汉口老租界的建筑群也最近。据我们观察,外地游人不少,跳广场舞、跑步、遛娃的市民也很多。11月的武汉,江风清凉柔和,尚没有北方的寒冽之气,眼前流光溢彩,和风习习,实在是一种享受。
长江东边的东湖,也是武汉的高光所在。东湖的面积是杭州西湖的四五倍,穿湖而过,绿道周边是无数居民小区。如果说江景房尚且有限的话,武汉的湖景房则堪称海量。东湖没有西湖风雅和名声在外,更像是一个属于武汉市民的湖而并非景区。我们骑着共享单车,足足花了半小时,才穿越了湖心绿道,途中遇到很多正在夜跑的人,以及成群骑着单车,呼啸而过,翻越陡峭新月石桥的年轻人。
武汉的老城区还有一种精彩,那就是密集的巷道。从地图上看,很多至今曾留存的古老街巷,就像是一条条依靠着长江和汉江,摇头摆尾的鱼——与江河平行延伸的主街为“脊”,垂直于江河的众多巷子为“骨”。不少巷头连缀着一个个老码头,一头扑进长江或汉江。江与城,便这样血脉交融,彼此不可分割地连接在一起。我们从一个巷子,穿到另一个巷子,从一个街区,走到另一个街区。耳边时常听到打麻将的哗哗声。华彩磅礴的江滩,时而在建筑的遮蔽下消失,时而又在街头巷尾蹦跳出来。
江城的轮渡也很有趣,白天一二十分钟左右便有一班,随到随上,主要是从武昌长江大桥附近的码头摆渡到斜对岸的汉口武汉关,票价只要1.5元,简直就是长江上的公共汽车。闸门一开,人们便蜂拥而上,一层是电动车、自行车和带着货物的人们天下,有着大大的舱室。二楼座位多,还有敞篷区,是人们观景吹风的好地方。
有人说,爱上武汉,从江和湖开始。此言不虚。
重启的蓬勃烟火与市井活力
2020年4月8日零点,作为全国新冠肺炎疫情防控的主战场,武汉在封城1814个小时后,正式迎来解封。武汉长江大桥上的灯光在8日零点准时显示出“武汉重启,不负春天”字样,多个离汉离鄂通道也同时解除管控,恢复对外交通。
重新启动的,还有全城运动“过早”——武汉早餐种类多达上百种:热干面、糊汤粉、牛肉面、牛肉粉豆丝、豆皮、面窝、煎包、糯米鸡、欢喜坨……足以吃一个月不重样。
来武汉不亲历一下过早,人生是不完整的。
武汉的过早,和广州早茶的慵懒、精致和悠闲不同,其精华就在于要吃得生猛、随性,甚至是争分夺秒。可以站在路边吃,拿凳子当餐桌蹲着吃,甚至边走边吃、边骑车边吃却不洒出一滴汤汁,不显出一点手忙脚乱,方能称得上是地道的武汉人。
“过早”源自武汉的码头基因,自古以来,这样的地理格局和商业格局,便吸引了大量来自五湖四海的商人、手工业者、码头工人。不管是一早出街跑生意,还是天一亮就要在码头装货卸货,为了赶时间及补充能量,这些武汉人习惯在外食用高热量的早餐,并将这种民俗保持至今。要吃最为著名的热干面,老字号“蔡林记”是绕不过的,它在在武汉市有几十家分店,堪称武汉市民的食堂。爬完龟山后,我们专门去了附近的一家。热闹、拥挤,伙计有着面对老邻居般的热情和漫不经心。不得不说,比起酒店自助早餐中缺乏生气的热干面,真正的民间小吃元气蓬勃、香气浓郁,每一根面条和每一滴芝麻酱都充满了浓浓的烟火气。我的先生老杨一口气吃了两碗,我则被生煎包惊艳了,也要了两份。
除了小吃,武汉的武昌鱼和莲藕排骨汤也是不可错过的地方美食。在口碑较好的馆子,时常要等位。我们还有一个发现,那就是办婚礼、生日宴的家庭特别多。在“汉阳造”艺术区居然都遇到了一场草坪婚礼,在一家规模颇大的饭馆,1、2、3层分别有一场规模浩大的婚宴,散客只好被安排到挨着楼梯的一片小区域用餐。不禁想起武汉封城时一位本地博主的网络宣言:“等这次疫情过了,把想去的地方去一遍,把想吃的东西去尝尝,去爱那个你还没来得及爱的人吧!”
夜晚在街头散步时,遇到了一只流浪小猫,不过几个月大,算起来是武汉解封后才出生的,它很亲人,围着腿打转。我走进附近的便利店,想给它买一袋猫粮,店主人说没卖的,但他又说让我等等,不一会从另一个房间拖出一大袋开封的猫粮,就是自家备着平时喂附近流浪猫的。他收了5元钱,给我装了一袋,我拿去给小猫,它却不怎么饿的样子。我摸了摸它,不胖,但是肌肉坚实,毛色光滑,想来日子过得还是惬意且有爱的。
武汉话很容易听懂,有着一种九省通衢的容纳感和调和感。作为一名在北京生活了20多年的南方人,我对中国南北的气质差异有着较为敏锐的感受,但对武汉却生出了一种南北莫辨的感觉。换句话说,对于初来乍到者,武汉不会给你带来明显的异乡感。
面对武汉市井的热烈和蓬勃生气,我们很难找到这座城市刚刚经历过的困顿和艰难。在武汉的数天里,跟我们主动聊起疫情的是一位出租车司机。作为人群中最健谈的一类,在从火车站在去宾馆的路上,他讲起自己封城前还时常在武汉华南海鲜市场周围拉活,想起来真是后怕。他还向我们打听,现在北京来武汉没有限制了吧?武汉已经没事啦!
在我对武汉历史的了解里,这座城市的基因中的确有着与众不同的坚韧和修复能力。20世纪初,汉口商业区汉正街曾毁于兵火,但战乱一结束,众多商户便立刻在焦土之上重建商区。许多在汉外国人都不禁为之惊叹,美国历史学家罗威廉曾写到:武汉在历史上屡遭兵乱,并频繁受到洪水与火灾的猛烈袭击。除了极度的世俗化,坚韧不拔和实用主义正是武汉人的三大特征。
武汉又被称为“最市民化的城市”,武汉作家池莉写过一部书,名为《水与火的缠绵》,大约可作为武汉气质的侧写,明亮又吵闹,饱满而强韧,有着“九头鸟”般打不垮、摔不死的生命力。
相遇与告别,那些偶遇的武汉人
其实,没来武汉之前,我们对武汉人是有着一些预设的戒心的。俗话说“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在多年的旅行经验里,我们在一些码头和通衢之地,往往有挨宰、被骗的经历。一位在武汉生活过的朋友曾跟我说过,武汉人脾气急、爱吵架。如此,心中便也埋进了一丝担忧。不过,这次的武汉之行,却让我们感受到了武汉人的热情和亲切。
在武昌江滩,我们想乘坐渡轮去对面的汉口江滩,正看路边地图时,一位60多岁的阿姨主动走上前,详细地告诉我们,沿江往前走一公里处的那个码头,就有去武汉关的通勤轮渡。面对我们的致谢,她笑起来,操着武汉话说不用谢,我就是武汉人嘛。
另一位出租师傅也很健谈,疫情似乎在他的世界里已经淡去,一路上都在给我们介绍东湖,建议我们在茶馆喝完茶后,可以在傍晚骑共享单车或徒步穿越湖心的城市绿道,还详细给我们规划了路线。
一次坐轮渡的时候,天色晚了,对面坐着一位十几岁的戴眼镜的少年,看着还是学生。我和先生随手拍了几张自拍合影,感觉有点找不到合适的取景位。这位清秀的少年特意把头上的耳机摘下,主动问我们,需要帮你们拍照吗?实话实说,武汉人的热情,比起以大气包容自诩的北京人,温度似乎还要高许多。
这次武汉之行,我们还碰巧赶上了湖北发起了“与爱同行 惠游湖北”的活动,享受了一次全程免景区门票的城市游。听说,这次活动意在感谢向武汉和湖北伸出援手、共克时艰的全国人民,从8月8日开启到12月31日,湖北省内A级景区向全国游客免门票开放。
终于,在告别武汉的那天中午,我们登上了武汉的地标:黄鹤楼。
三国时期东吴孙权曾在武汉建立瞭望台以控扼长江,这便是黄鹤楼的前身。之后,文人骚客们逐渐把黄鹤楼变成了唱和送别之地,这是一张漫长又辉煌的名单:温庭筠、王昌龄、岑参、杜牧、刘长卿……仅诗仙李白就在武汉迎送朋友十余次。千年的诗情,浩荡纵横至今,给中国人留下了诸如“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等无数名句。
黄鹤楼于20世纪重建时被从江边移到了一公里外的蛇山上,与对面龟山对应,而在刚过去的2020年中,武汉也经历了另一场独特的迎接与送别——从全国各地,驰援而来的医务工作者和其他支援力量。当武汉从病痛中渐渐恢复,从暂停转向重启,这些从各地汇聚而来,在此日夜奋斗过的人们,也在黄鹤楼下挥挥衣袖,陆续回到天南地北的家园。
或许是这段特别的日子,让武汉人面对远道而来的人们,有了更多的热情和接纳。又或者,经历过长江、汉江两条浩荡江河的洗礼和九省通衢的千百年锤炼的武汉人,血液里本就流淌着如此的豪爽、热情和包容吧!
告别武汉,高铁载着我们呼啸着穿过长江大桥,远处,汉江带着它的明亮和青翠缓缓汇入雄浑的长江。两水激荡,风生云起,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