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在说瘦一点好看”
大学里,有的男同学在路上见到她第一句话不是打招呼,而是“你怎么又胖了”,在食堂里挑菜犹豫久了,也有男生问“你是在计算热量吗”。女生之间不会互相吐槽,但却会在路上心照不宣地羡慕身材好的路人,也有明明比很多网红漂亮、很瘦的女生在厕所里催吐。
有很大一部分进食障碍患者无法向他人倾诉,一般身边人都觉得“吃东西这么简单的事,吃太少了就多吃点,吃多了就别吃,不就好了?”即使知道进食障碍是一个病,也极少有人了解它在精神疾病中死亡率最高的严重性,更不要说如何应对。
(本文首发于2020年11月5日《南方周末》)
责任编辑:刘悠翔
一杯牛奶,两块饼干。
这是身高一米六三的张沁文在体重只有78斤时,每天下午面临的最大挑战。
她的任务是把牛奶和饼干放入嘴中,咀嚼、吞咽。监工是站在她面前面无表情的父母。
张沁文流着泪望向父母,摇起了头,但对面二人始终背着双手,表情纹丝不变。
她深吸一口气,双手颤抖着拿起饼干。她紧咬嘴唇,双手在离桌面五厘米处悬停了三秒后又放下了饼干,泪水片刻未止。
患有神经性厌食的张沁文此时刚结束住院,最大的阶段性目标是增重到标准体重。她每天哭着、挣扎着塞下的牛奶饼干成了加餐极限,出院没多久她的体重又掉了十斤。
神经性厌食属于进食障碍的一种,是20世纪五六十年代开始在欧美流行的心理疾病,经常与抑郁并发,也是所有精神疾病中死亡率最高的一类,死亡率高达5%-15%。美国大约有三千万人在遭受进食障碍的困扰,中国的数据是9000万到1.2亿左右。
2020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露易丝·格吕克少年时为了控制体重,也曾患上厌食症。16岁时,她在心理咨询师的建议下休学,经历了七年的精神分析才得以重新面对这“不会让你失望的世界”。
对于普通人而言,吃东西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情,他们很难想象,为什么会有人无法控制自己吃什么。部分进食障碍的患者不知道自己的表现是一种病症,也不知道能从什么渠道获得帮助。
最初人们不理解抑郁症的时候,有人拿癌症类比——很少人会对癌症患者说“你别得癌症就好了”;所以对抑郁病人,也不该说“你开心点就好”。在加拿大做营养师,专职领域为进食障碍的Vivian对南方周末表示,目前进食障碍不被很多人包容:“在不了解的时候,人们会觉得进食障碍患者是自作自受,但是没有一个进食障碍的患者是自己想要得病的。”
成为身体“绝对的独裁者”
进入大学以后,张沁文从网上了解到了不少身材管理方面的知识。减肥塑形不再是中学期间“晚上熄灯后在腿上裹着保鲜膜做空中脚踏车”的小打小闹。
大一时,一米六出头的张沁文每天运动三小时左右,体重从98斤逐渐降到83斤,有了一定的肌肉线条。体重降到90斤以下的时候,张沁文开始用一款App监控饮食,将所有入口食物对应的能量数值记录下来,每天吃什么、吃多少,成了一道计算题。
“用App以来,基本每天都能瘦。”餐盘上的食物分量逐渐减少,从她健身之初相对健康的粗粮,变成回避所有主食和肉类,就连吃一个苹果都得犹豫再三。
她给自己设置了每天500-800大卡的能量限制。而根据一般医学建议,正常非健身的成年女性,维持基本生活所需的正常摄入量在每天2000大卡左右。
雪莉是一名在北京生活的医美行业工作者,如今身高一米六、体重90斤左右的她经常被派去为想要抽脂的顾客提供咨询。这一“殊荣”,在她刚入行117斤左右的时候是完全无缘的。
从高中起,雪莉便与自己的体重抗争,其间胖瘦浮动超过30斤。她在健身房办了年卡,一年里有两百多天去健身房泡三小时以上;研究过各种减肥药物,泻药吃到身体不舒服,加速代谢的左旋肉碱和奥利司他都是日常熟客;网络盛传的21天减肥食谱等也多数尝试了个遍。
根据她的经验,最有效的还是“哥本哈根减肥法”。
哥本哈根减肥法是网上流传的几大“快、狠、准”的减肥食谱之一,十三天的时间内,每天每餐的食物以克为单位精准要求,摄入量最多的时候一天内肉类400克,还有一些能量可以忽略不计的水煮蔬菜,少的时候再减半,留出一餐的空白。网上流传的说法是,为了不过分伤身,一年内只能执行一次哥本哈根法。
雪莉一共完成过两轮哥本哈根法,第一轮刚过一星期的时候,体重就下降了将近八斤。“虽然食谱后期太残暴了,但是真能瘦。”
比哥本哈根法还要“有效”的,是彻底的断食:除了水以及几乎没有能量的咖啡和茶,什么都不吃,干饿着。天数越多,效果越明显。在减肥、发胖中反反复复四五年的阿离第一次断食到第二天快结束时,心生平静,双手耷拉在键盘上记录自己的心情和下降了三斤的体重。如今坦然拥抱自己大码体型的Echo曾连续断食过十四天,直到最后什么力气都没有,体重下降了十斤以上。
“你把自己的身体变成自己的王国,而你就是暴君,绝对的独裁者。”美国心理学家希尔德·布鲁克曾这样评价进食障碍者。
防线溃散后的补偿
2012年,北京市海淀区的初三学生柳山为了维持80斤的体重,坚持每天只吃一顿早餐,并且不吃主食。身高一米七的他经过初二一年的运动和节食,体重减少了50斤。
在这个过程中减少的不只是体重。初中前两年学习成绩没有掉出过年级前三名的他明显感觉到“脑子不好使”,古诗和英文单词无论如何都背不下来,曾经每周都会被广播站当作范文朗读的作文,也不再写得出来。
“学不下去,手也开始发颤,满脑子想的都是食物。”但对于厌食的人而言,想吃和能吃是两个毫不相关的概念,身体的正常运转需要食物,心里对瘦与完美的追求却压制了身体的渴望。
柳山的做法是,一边浏览网上的食物图片,一边严格控制摄入:“因为不吃,但是渴望,所以只能看别人每天发的图片借代式满足。越看越想吃,把时间耗过去了也就睡了。”
转折出现在他初三时,有一次与父母去餐馆吃饭。他们点了三四个菜和十二只韭菜盒子。拿起筷子将热菜送进嘴里的第一口,柳山的身体便脱离了理智控制。理智不断发出“这是最后一口”的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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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编辑:刘小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