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家月子中心连环崩坏,产妇产后5天仓促搬离
对于像何宇晴、蒋天天这样的年轻准妈妈来说,选择一家月子中心,是期望选择一种“科学”“专业”“便捷”的产后护理方式。可没想到的是,她们心中“科学专业”的月子中心租间民房就能开,几乎不需要什么资质。
按照何宇晴的计划,她要在生产过后,找一家“月子中心”坐月子。
预产期是6月12日,为了纪念这段“特别”的日子,今年2月,何宇晴去照相馆拍摄了孕照。照完,照相馆推荐她关注了一个名为“成都妈妈派”的微信公众号。
在这个公号的自我介绍里,它是“成都妈妈孕产婴一站式母婴照护平台”。平时,除了分享“月子餐中的学问”“孕期怎么运动”“5招搞定婆婆”之类的内容,还会推荐一些成都本地的月子中心。
但何宇晴没想到,这会成为她烦心的开始。
早早选好的月子中心
临到预产期却“消失”了
2月21日,何宇晴在“成都妈妈派”上看到了一篇名为《开春礼赠,成都老牌月子房“超值”特惠,错过再无!》的推文,文章详细推介了当地一家月子中心——成都贝思可儿月子中心(以下简称“贝思可儿”)。
新春特惠只需要16800元,就可以享受“温馨房28天入住+月嫂一对一服务+护士专业照料+私人订制月子餐+产后恢复”的“科学护理”。
除了“三甲级以上产科、中医师巡诊”“星级月嫂24小时护理”“厨师团队定制营养餐”等服务,甚至还有“韩国大小气泡”“4D体雕瘦身塑形”“祛湿排瘀八卦熏蒸”“满月发汗排毒”等五花八门的产后修复项目……
图文并茂的介绍,看上去正规、丰富,推出的优惠团购价格让人心动。
2月24日,何宇晴来到位于成都高新区的贝思可儿月子中心进行考察。“基本是那种酒店式公寓,一间房20来平米,配备了彩电、空调、冰箱等家电,整体算干净、舒适。”
为了进一步了解情况,何宇晴又用大众点评进行搜索,发现其中“一水儿的好评”。何宇晴和老公商量,老公也支持她的决定。“如果你觉得可以,那我们就选这家。”于是何宇晴签订了《月子护理服务协议》,缴纳了5000元定金,准备待生产后便入住贝思可儿。
一切本应按计划推进,直到5月中旬的一天,何宇晴闲来无事,想再翻翻大众点评,看看有没有新的评价和分享。
此时,她却发现,原来一水儿的好评中,突然夹杂了大量的负面评价,其中甚至有宝妈宝爸数百字的控诉。点评内容除了“环境不佳”“护理不专业” “押金不退”之外,还有“月子中心拖欠月嫂工资”“推销价值万余元的保养项目”等等。
看到这些评价,何宇晴非常吃惊,她赶紧联系当时对接的销售人员,结果此时销售人员手机关机,微信也不再回复。何宇晴尝试拨打贝思可儿的座机,电话也无人接听。
直到后来,她才从有更多孕产妇的维权群中看到,月子中心原本精美光亮的门店,已经拆得一片狼藉。
七家月子中心先后闭店
最终指向同一家公司
预产期在即,提前几个月就选好的月子中心却突然“消失”,这让何宇晴分外焦虑。原本对接的销售、客服都不接电话,何宇晴最后辗转联系上了贝思可儿的一名“营养师”。
营养师告诉她,月子中心并非关门歇业,只是“内部整体装修”,并表示可以帮她对接,转到另一家“锦月美慧月子会所”(以下简称“锦月美慧”)。何宇晴考虑过后,也同意了这种方案,毕竟临盆在即,如果夫妻两人重新考察其他月子中心,也要花费不少时间。
但何宇晴没想到,还没等到6月,这家锦月美慧月子中心也关门了。
5月23日,何宇晴收到锦月美慧店长的信息,说无法继续接收新的产妇。何宇晴再次询问之前联系的贝思可儿营养师,营养师则表示,“实在抱歉!公司股东之间的策略导致。”
营养师所谓的“股东策略”令人生疑。记者从天眼查中看到,不论是贝思可儿所属的“成都贝思可儿享悦企业管理有限公司”,还是锦月美慧所属的“成都锦月健康咨询有限公司”,控股方均为一家名为“成都奇嘉母婴服务有限责任公司”的企业(以下简称“奇嘉母婴”)。
而在奇嘉母婴旗下,除了这两家公司外,还有包括成都阁涞玛尊月母婴服务有限责任公司,成都奇嘉盛世中医院有限公司,成都禾悦母婴服务有限公司在内的数家公司。大小股东不计其数,股权关系错综复杂。
而这些公司又开设了名目繁多的“月子会所”“母婴医养中心”“中西医结合医院”。经营范围广泛覆盖家庭服务、健康咨询、餐饮服务、婴儿用品销售,甚至是户外广告设计。
就连何宇晴关注的“成都妈妈派”公众号,账号主体也是一家名为“成都思派余达文化传播有限公司”的企业,而这家公司的控股人王仲贵,也在奇嘉母婴担任监事。
何宇晴事后从维权群中得知,从4月底开始,奇嘉母婴旗下公司或关联公司开设的名目繁多的月子会所中,就有成都贝思可儿月子中心、锦月美慧月子会所、锦月母婴月子会所(二店)、阁涞玛尊月月子会所(温江店),阁涞玛尊月月子中心(金美国际店)、奇嘉中医母婴医养中心、首嘉产后中医驻颜在内的7家月子中心,先后闭店。
记者从大众点评中看到,目前,孕产妇反映的这些月子会所中,有些已标注关门歇业,有些则已无法显示。
产妇、股东都在维权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根据产妇家庭组建的维权群统计,截止到6月16日,已有254个家庭反映受害,总涉及金额超过450万元。
其中,部分家庭缴纳了5000元订金,但再也无法联系上月子中心的销售、客服;有些家庭尚未入住,但缴纳了1.6-3.1万元不等的全款;也有不少家庭在缴纳全款的基础上,还按月子中心要求支付了5000元押金,但仅入住几天,就因月子中心断水断电,停止餐食供应而被迫离开……
产妇蒋天天向记者回忆,她离开月子中心的前几天,“经常看见楼下有人围聚,有人从月子中心往外搬东西,有人阻止这些人搬东西,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考虑到自己和宝宝的安全,蒋天天选择回家。而另一位产妇李子月,则在入住月子中心5天后就仓促搬离。
记者电话联系了贝思可儿享悦企业管理有限公司股东王平,王平表示,“我们也是受害者。”
王平告诉记者,贝思可儿成立于2018年10月,奇嘉母婴则是后期才加入贝思可儿的。“当时,奇嘉母婴一位名为蒋涛的管理者,以技术入股的形式,带来了人员和团队,成为贝思可儿的控股方。此后,贝思可儿的财务和运营就一直由奇嘉母婴掌管。”
王平透露,奇嘉母婴还以这种方式控制了成都多家月子中心、医院。今年4月,王平在内的几位股东得知奇嘉母婴拖欠月子中心员工薪资、未退产妇押金,试图与奇嘉母婴方面沟通。但此时蒋涛已不见踪影,奇嘉母婴总部已经搬离,只留下大笔员工工资未发、大批产妇押金定金未退,以及许多缴纳费用却未完成的月子服务亟待处理。
“我们从财务数据看到,蒋涛已经将我们月子中心的资金挪走了,我们正通过法律途径维权。”王平表示。
而另一家阁涞玛尊月月子中心(金美国际店)所属的成都馨欣母婴服务有限责任公司法人代表白晶则回应,自己开店时间仅月余,因财务账目都在奇嘉母婴集团总部,由奇嘉母婴统一管理,现在没有资金,门店无法经营,只能关店。
天眼查公开信息显示,2020年5月19日,奇嘉母婴已因“通过登记的住所或者经营场所无法联系”,被成都市温江区市场监督管理局列入了经营异常名录。
“韭菜还没长成,就被骗子割了头茬”?
前瞻产业研究院发布的统计数据显示,2011年,我国月子中心市场规模约17亿元,而到了2018年,我国月子中心市场规模就已达到了125亿元,2010-2016年复合增长率高达40%。
资本也在不断进入行业,2019年月子中心行业融资规模达到11.39亿元,但今年截止至5月,月子中心行业融资金额仅0.32亿元。
对于不少像何宇晴、蒋天天这样的年轻准妈妈来说,选择一家月子中心,是期望选择一种“科学”“专业”“便捷”的产后护理方式。
但风口之下,有心人看中“机会”涌入,为数众多的月子中心野蛮生长,未必都能同“科学”“专业”划上等号。
记者曾以加盟者身份咨询一国内连锁月子中心,开办月子中心需要何种资质,客服人员回复,“不需要什么资质,注册个公司或者个体都可以开”,而在开店难点方面,“最贵的就是装修”。
目前,母婴保健在《国民经济行业分类》中没有专门的经营范围、行业类别表述与注释,所以被归类于居民服务中的“家庭服务”,这也意味着月子中心和普通商业机构一样,在工商部门注册登记后即可营业。
2017年9月1日,《母婴保健服务场所通用要求》发布实施,从经营管理、从业人员、环境及设施设备、服务内容、专业技术、争议和投诉等方面,针对我国母婴保健服务行业的特点提出了要求,填补了相应领域的管理空白。
但该要求的标准属性为GB/T,其定义“推荐性”,即为“国家鼓励企业自愿采用。
”
经济学家、清晖智库创始人宋清辉曾在接受采访时提到,“目前国内月子中心在经营方面存在诸多乱象。许多月子中心随便租几套民房、雇几名月嫂就大张旗鼓地开业了。同时,由于从业人员素质参差不齐,带来的服务水平难以保证。”
与此同时,看似“红火”的月子中心,赚起钱来却未必容易。宋清辉提及,“总体而言,月子中心行业利润都不高。每年大约有50%的月子中心会倒闭,三年存活率更低至20%。”
种种原因之下,像何宇晴、蒋天天这样,缴费后遭遇月子中心“关店”“跑路”的产妇并非个例,而因食品安全、从业人员资质而出现争议的月子中心也不在少数。
6月上旬,连续遭遇月子中心“闭店”的何宇晴顺利生产,丈夫仓促之中为她重新找了一家月子中心。
虽然坐月子的地方是有了,但一个多月来的糟心心情却难以平复。
产妇李希则和群中的上百个宝妈一样,一边带娃一边维权。
李希说,“我们为社会生韭菜,没想到这韭菜还没长成,就被骗子割了头茬。”
(文中产妇姓名均为化名)
网络编辑:奎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