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地理】朝圣 在凡尔纳的亚眠

位于法国北部的皮卡第(Picardie)是常常被人忽视的地区。尽管历经中世纪的繁盛,皮卡第首府亚眠(Amiens)的光芒却始终被不远处的巴黎所掩盖。直到1905年,世界各地的科学家、外交使节、国王和总统特使齐齐云集于此,参加一位名叫儒勒·凡尔纳的老人的葬礼。




标准的凡尔纳迷一定会选择这样一条寻根路线:从凡尔纳的出生地南特(Nantes)出发,乘坐以“凡尔纳”为名的TGV高速列车,到达凡尔纳生活35年的亚眠。火车车身上印着凡尔纳的头像,以此向在《八十天环游地球》里预见了火车的未来的凡尔纳致敬。

我却和当年的凡尔纳一样,选择了从巴黎到亚眠的慢行火车。一路走走停停,到达这个充满中世纪味道的小城,连走路也慢了下来。“这里离巴黎不远,受其影响,却无折磨人的嘈杂喧闹。”凡尔纳如此评说亚眠。

来亚眠之前已经做好思想准备,因为朋友兼导游Barnabe说,这里一年四季甚少阳光。下车的时候有零星雨点洒落,但还未到酒店,太阳便露出头来。天空,瓦蓝瓦蓝。

 “你运气真好!”Barnabe说。


一个理想的城市
慕名预定的是维克多· 雨果小酒店。酒店不大,一进门就看到雨果的肖像。沿着窄窄的螺旋楼梯而上,墙上挂满不同风格的画作,衬着白色基调的内饰,直到最高处的阁楼。从房间望出去,满眼的建筑均是亚眠特色的红。

在被古罗马征服之前, 高卢约有60个小民族聚居,也称“部落”。 亚眠是安比亚尼高卢邦的首府,萨马罗布里瓦的领地。和法国其他源于高卢时期的城市一样,亚眠以当时部落的名字Ambiani为名。与之类似的,还有不远处的巴黎。

公元前58年,恺撒率领罗马大军远征高卢。征战近10年, 终于将之纳入自己的版图。直到12世纪末,亚眠才回归法国。也正是在此期间,这里成为了纺织品贸易中心,进入了经济文化的鼎盛时期。

彼时的繁荣,从这个小小城市遍布的中世纪教堂中可见一斑。任何地方,每逢整点,耳膜都会被各种方向传来的钟声震荡。其中最出名的当数亚眠大教堂,法国哥特式建筑盛时的代表作;最早建于1152年,因遭雷击摧毁,又于1220年起重建,1247年完工。技艺精湛的工匠们汲取了近一个世纪的建筑精华, 铸造成这座法国境内最大最美的教堂。

亚眠大教堂东西长145米,相当于一个半足球场,是世人熟知的巴黎圣母院的两倍。中世纪时,可以宽松地容纳全城百姓。墙壁上悬着若干扇12米高的彩色玻璃窗,本意为采光,壮观而敞亮。1981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将这里列为物质文化遗产, 收入《世界遗产名录》。

教堂内的唱诗坛,建造了整整11年。4000个圣像人物浮于其上,是教堂的镇堂之宝,也是哥特木雕中的奇观。而亚眠人似乎对祭坛背后,一座哭泣的天使的石雕更有感情,奉之为亚眠的保护神。但亚眠却并未因此逃脱战争的劫难,“一战”期间在大教堂内曾发生激烈的枪战,哭泣的天使的大脚趾也因而受损。倘若细细观察,还可看见墙上修补过的枪孔。

当年,凡尔纳常常来此光顾。《公教年鉴》中的《天主教名人表》里,儒勒·凡尔纳的名字赫然其上。凡尔纳的作品里对教堂建筑及活动的描述,均不难发现亚眠大教堂的影子。这座教堂在凡尔纳看来,是亚眠成为他心目中的理想城市之本。

据记载,为了让亚眠大教堂更显气势,凡尔纳曾多次出面建议,终于将原来紧挨大教堂的建筑群迁走,这才有了教堂前的开阔广场。夏日和圣诞的夜晚,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聚在广场上,  欣赏世上唯一的、大教堂彩灯仪式。


环绕地球的房子
尽管历经中世纪的繁盛,亚眠的光芒却始终被巴黎所掩盖。它第一次受世人关注已到了1802年,拿破仑战争期间那份为欧洲赢得14个月和平的《亚眠条约》在此签订。

1856年,凡尔纳来到这里的时候,他还与亚眠一样,寂 寂无名。

如今,随便走走,便能感受到凡尔纳的巨大影响力: 成立于1808年拿破仑时期的亚眠大学,现已改名为儒勒·凡尔纳大学;散布于亚眠各个角落的大学建筑物上,都刻着儒勒·凡尔纳的的签名。

凡尔纳将最后的时光留给了亚眠,35年,直至死去。在他狂想的同时,还曾做过亚眠的市政参议员。正是在迁居亚眠前后,他陆续完成了最为著名的海洋三部曲: 《格兰特船长的儿女》、《海底两万里》和《神秘岛》。

1872年,凡尔纳在查理杜布瓦街2号依自己的心愿盖了一栋充满科幻感的房子。每天,他就在这 座房子里从头至尾阅读15份不同的报纸,摘录字句和撰写心得,以运用到他充满无边想像力的小说中去。

这个被称作“环绕地球的房子”的凡尔纳故居,于2005年翻修。但我实在不喜欢它被修饰得过分崭新的外表。更不喜欢它现在的名字——凡尔纳国际中心。

进入其中,感受完全不同。摆满书籍的书桌,老版的海报和图书,老式的地球仪和地图,大师手制的各种科幻模型,还有楼顶那个像船舱一样的小屋——原有的摆设都在,大多是珍贵的原物真迹。

每间房间都暗藏神奇。 透过虚掩的门,向房间里探望,忽然,灯亮了;接着,是有人走动的声音、 说话的声音,  甚至,  拉开抽屉的声音。 大师在自言自语。大师复活了?!

这音效,是电影导演兼作家让·保罗·德奇斯的杰作。他是凡尔纳的忠实拥趸,著有《魔法师凡尔纳》一书,现在则是凡尔纳故居的主持人。

德奇斯的努力,确实为故居增添了神秘色彩。这与凡尔纳的气质是吻合的:在100多年前的这样一个房子里,一个看着地图和地球仪的男人,用十九世纪的想像力描述了未来世界中钢铁和玻璃建造的摩天大楼、高速列车、以汽油为动力的自行车、计算器、传真机和全球通讯网络;在人类对太空一无所知的时代,他的《从地球到月球》精准描述了飞船登月的过程,竟与100年后年美国阿波罗飞船登月惊人相似。当今世界的几乎所有奇迹都能在他的小说中找到对应:《海底两万里》中的潜水艇、《气球上的五星期》里的热气球,甚至《二十世纪的巴黎》中的埃菲尔铁塔……

索姆河的慰藉


凡尔纳的小说描写世界的各个角落,他也是第一位拥有“全球化”赞誉的作家。而其实,他自己除了年轻时代乘坐“大东方号”经爱尔兰的科克到美国纽约的那次远行,几乎没有去过其他地方,后半生便在亚眠终老。

在小说《海底两万里》里,凡尔纳借尼摩船长实现了自己的航海梦想。他自己则在1868年前后买下三艘船,并用儿子也是海峡之神的名字为之命名——圣米歇尔1号、2号和3号。

凡尔纳离开繁华的巴黎,而来到亚眠,为的就是求一处离海不远的宁静居所。穿城而过的索姆河在亚眠分作十一条支流,赋予亚眠水乡的神韵。我不知道是不是这一点留住了儒勒·凡尔纳,毕竟,水给了这个从小向往远航探险,却只能对父母说“以后保证只躺在床上在幻想中旅行”的科幻作家许多慰藉。曾经,凡尔纳就这样身穿渔民服装,亲自驾驶着他的圣米歇尔号,漫游于法国的海滨与索姆河之上。

亚眠旧区沿着索姆河畔都是餐厅和酒吧,有些小铺的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16世纪。这里无论日夜都十分热闹,特别受当地大学学生们的欢迎。占人口总数20%的大学生们,给这座古老的中世纪小城带来些许美国文化的熟悉味道。

但你仍会在这里发现用凡尔纳的头像,或者凡尔纳的小说故事做酒标的酒。当年在索姆河上游弋的大师,是在用这种方式继续启迪年轻人们的想像吧。

后记
离开亚眠的前一天,我和Barnabe一起去拜谒大师的墓地。进入马特琳娜公墓(Madeleine cemetery), 经过几个豪华的家族墓地之后,就看见了它。

墓碑坐落在道路的岔口上,和最普通的墓碑一样的占地面积,一样的孤零零。 不普通的只有墓碑前的雕塑,那个不甘死去的从坟墓里复活的大师!

据说,大师辞世20年后,一本名为《奇异的故事》的美国期刊问世。这本专门登载科幻和冒险故事的杂志,将凡尔纳的墓地雕像作为标志。

我们在大师墓前坐了很久。一对夫妇带着八九岁的孩子,在大师墓前短暂停留;尔后,又有一位意大利人献上花环,其余时间都是大师喜欢的宁静。

后来,Barnabe回到亚眠再访大师。墓地还是静悄悄的,  树胶落下来滴在大师的雕像上,鼻子上黑黑一块,那场景让人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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