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开百年 张伯苓归来 | 封面人物

今年10月17日是南开大学建校100周年,回顾南开历程,“爱国”、“乐群”、“务实”乃至“土货化”等都是可以抽象出来的关键词

责任编辑:雨僧

今年10月17日是南开大学建校100周年,回顾南开历程,“爱国”、“乐群”、“务实”乃至“土货化”等都是可以抽象出来的关键词

张伯苓在天津市长杜建时、南开大学秘书长黄钰生等陪同下赴八里台,巡视南大校内的胜利楼,并在大厅会晤了前来欢迎的南开校友与新闻记者,在谈话中,他再次表达了乐观的情绪,“中国经此抗战,不平等条约终获解除,此即为余数十年前办学之目的……余并深信中国前途极为光明,盖中国人有智慧,能吃苦,并具有老文化……惟大家毋自暴自弃”

“近几年来,每当我见到张伯苓时,他总是说:只有他深知我的苦处,也只有我深知他的苦处……”这是曾任燕京大学校长的司徒雷登为张伯苓纪念集《别有中华》所作的序,“在中国,高等教育一向是由国家办理的,办私立大学,张伯苓是一个拓荒者……在政局混乱的岁月里,张伯苓建立起他的教育体系……”

《别有中华》1948年由哥伦比亚大学王冠出版社正式印行,其时国共激战正酣,以外人视角,难免对这个国家感到绝望:它早已结束帝制,迈入共和,但战乱与贫穷依然如影随形,好容易取得抗战胜利,旋即踏入内战泥沼。这本书想要告诉美国人,在你的刻板印象之外,“民间中国”正在默默努力。

从1904年张伯苓与严修创立南开学校、倡导新学,到1919年两人创办私立南开大学,再到1947年牛津大学宣布承认南开学历(当时中国只有7所高校学历获承认),南开的故事既是20世纪上半叶中国高等教育的缩影——饱经战乱仍努力拥抱文明、委身政治仍努力维持独立,亦有其独特性——与蔡元培、胡适等人不同,张伯苓并非传统意义上的人文主义者,他的思想没有体系(黄钰生语),他的直白口语和天津口音让一些人觉得不够学术(何兆武《上学记》),但同时,他也少了许多文人式的瞻前顾后,从而能更好地带领一所时刻处在危机边缘的私立大学,长期保持相对充足的经费、较高的学术水准、高效清廉的运转,并发展出“允公允能”之校风。

今年10月17日是南开大学建校100周年,回顾南开历程,“爱国”、“乐群”、“务实”乃至“土货化”等都是可以抽象出来的关键词。“土货化”一词亦是张伯苓发明,时间是1928年,所针对的是当时学术界“食洋不化”之风,“所谓土货的南开,即以中国历史、中国社会为学术背景,以解决中国问题为教育目标的大学。”以今日之语境审视,似乎更不应忘记的是:大学本是全球化产物,南开之诞生即是严修、张伯苓国外考察的成果,而私立南开大学短短十年间迅速崛起(更不必提战时与清华北大合组的西南联大),也得益于与世界接轨的现代大学制度,“土货化”、“中国化”绝不等于妄自尊大,这一点张伯苓自己说得很清楚:“我既不希望我们的年轻人自私自利,也不希望我们的国家被狭隘的民族主义驱使。我不相信孤立,中国处在国际大家庭之中,不久必将对现代文明作出自己的贡献。”

北洋海军时的张伯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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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7年3月19日的天津天气颇寒,又下着小雨。从下午1时起,数千人聚集在海河北岸的天津东站(现天津站),迎接阔别整整十年的南开大学校长张伯苓回家。这座华北重镇的党政军要员几乎全员出动:市长、副市长、秘书长、师管区司令、警备司令部参谋长、财政局长等等,加上商界代表,人数之多,令《大公报》记者无法一一记其姓名。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南开大学、南开中学和南开女中各部学生,他们手持校旗,正最后一遍演习南开校歌,“渤海之滨,白河之津,巍巍我南开精神”的合唱声从天桥下“一片紫白色人声沸腾”中升起,“盛况为本市自复员以来所未有”,《大公报》在次日的报道中形容。

抗战胜利后,70岁的张伯苓旧疾复发,赴美手术治疗,康复后又不慎摔伤,不得不推迟回国,等他最终回到国内,已是1946年年底。此时国共关系破裂,全面内战爆发,但从船抵上海之际起,张伯苓就一直在采访和讲话中说中国前途光明,和平建设一定成功。“东西南北都没有了敌人,中国人要长大了。”他说。

1947年1月3日,张伯苓乘火车由沪抵宁,当晚,蒋介石设宴款待。席间,张谈及旅美情形和战后南开发展计划,蒋请他在天津、重庆之外,在长春设立南开第三分校。数日后,南开大学教授何廉、邱宗岳、冯文潜、陈序经等联名致电张伯苓,请他暂缓飞渝,先返津小住,“校务亟待主持”。不过张伯苓还是按计划先去了趟重庆,又因飞机屡次失事,好友劝阻,拖延到3月19日才出发北归。

张伯苓在飞机场

3月19日上午,张伯苓飞抵北平西郊机场,入城用午餐并休息,他告诉作陪的南开校友,“北大、清华已经复校……我决定摆脱政治,回来办理复校的工作,继续从事教育。”下午,他搭乘特快列车由平赴津,天津市市长杜建时在天津北站与其会合,然后一同在东站下车。此时东站月台已人如潮涌,水泄不通,“每一个人露出的欢欣鼓舞,是由衷而发的,并非恭迎如仪,奉命行事,”一位南开校友回忆,“等他老人家初现门首,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南开中学军乐队在天津车站欢迎张伯苓归国

张伯苓还是戴着他那副标志性的茶色眼镜,头发两侧已然斑白,但胡须剃得很干净——他觉得这样有朝气,见到一位留胡子的老校友时,还故意命令道:“你今年不到六十岁,到时候就应当把它剃了去!”他看上去瘦了些,似乎还微微有点驼背,但接近1米9的个头仍然非常显眼。抗战时期他在重庆任国民参议会副议长时,就有西南联大学生调侃,“大会场上的议长,非体格强壮、声音宏亮是不成的。他那魁伟的体格,重量可等于蒋(梦麟)校长与梅(贻琦)校长之合,一口天津话,在会场准保没人打盹”,也难怪有人在久违后会形容,他给人的印象“仍然是一座山,一头象”。这位高大的长者向迎接者含笑点头,频频挥手,市长杜建时在前方开道,花了半个小时才走出车站。

出站后,张伯苓在杜建时、南开大学秘书长黄钰生等陪同下赴八里台,巡视南大校内的胜利楼,并在大厅会晤了前来欢迎的南开校友与新闻记者,在谈话中,他再次表达了乐观的情绪,“中国经此抗战,不平等条约终获解除,此即为余数十年前办学之目的……余并深信中国前途极为光明,盖中国人有智慧,能吃苦,并具有老文化……惟大家毋自暴自弃。”

2019年9月24日,天津张伯苓研究会,媒体在拍摄张伯苓家训“私立非私有,留德不留财” 图 / 本刊记者 姜晓明

张伯苓研究会顾问张元龙对张伯苓乐观精神的理解是:这是他的责任,“如果一校之长颓废了,那些跟随他的人怎么办?”张元龙是张伯苓三子张锡祚之子,1948年出生于天津,脸型与祖父很有几分相似。“他已经习惯了,在人前绝对没有颓废之相,绝对不能(露出脆弱的一面),家人也基本没有见过。他的口头禅是,越倒霉,越剃头刮脸。我大哥就说,在我们家,客人经常非常多,我祖父在那儿一坐,大伙儿就笑啊什么的,非常活跃。他总是跟大家说,中国永远不会输,中国一定强……”

不过困难也是显而易见的,战后南开大学改为国立,重建工作处处受到教育部经费下拨的掣肘,南开大学教授、曾任校史研究室主任的梁吉生认为,何廉等人催促张伯苓尽速北归,就是因为复员过程中有许多棘手问题,没有张伯苓的威望,很难推进。另一个原因是,复员后南大学生成分有了根本改变,不再是纯粹考试科班出身,有许多转业军人、青年军、三青团成员、中共地下党员、甄别过的日伪时期学生等等,战后政治经济矛盾在校内折射甚至放大——张伯苓北归当日,《大公报》发表社评《抢救教育 抢救青年 欢迎张伯苓先生》,提及张伯苓一系列乐观谈话,“在这迷惘的时代,似乎正需要这种卓立不惑的精神”,同时又说,“今日智识青年所以普遍感觉苦闷……办教育的人也感觉苦闷……要解除青年的苦闷,并领导他们走入独立思想、自由研究及笃实向学的正路,实在不是一桩简单的工作”,“以张先生在今日的地位言,其北归使命,应不仅为复兴南开,而须着眼全局,在北方领导起以下两大工作:抢救教育,抢救青年。”

在回到天津第一次与南开大学学生见面时,张伯苓分享了自己从亲历甲午海战之败起开始办教育几十年的经历,他说,成功经验在于“骗自己”,不管怎样困难,仍然告诉自己还有希望。他说,自己几十年来一直是一手拿着望远镜,一手拿着显微镜。望远镜是向前看远景用的,显微镜是就近做分析用的。说到南开是一个大家庭时,他似有所感,抬头仰望天空,缓缓地说,“虽然南开大学现在是国立,希望上苍能再假我十年,我仍然要把它改为私立,以保存创立南开的精神。”

张伯苓在意大利参观历史古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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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立南开大学的创办始自一次归来。1918年12月24日,接近早上7点,严修与张伯苓乘坐的火车驶入天津东站——此时还叫老龙头车站。南开千余人及校军乐队到车站欢迎创始人与校长访美归来,张伯苓下车后与师生一起步行回到南开中学,随后在礼堂发表讲话,介绍美国科技发展情况,说到无线电技术及应用,给了师生深刻印象。“校长以数十日之舟车劳顿,毫无怠容,振襟而论,扺掌而谈,”一份学生刊物形容,“预备数日者恐未必如先生妙论横生,使人乐听闻也。”

1917年8月-1918年11月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留学时的张伯苓

张伯苓1917年夏启程赴美,是年秋入哥伦比亚大学师范学院,主修近代教育学、教育哲学、心理学、教育行政等课。次年春,严修等人也前往美国考察教育,并于5月19日与张伯苓在纽约会合,拜访各处教育机构。7月7日,张伯苓与严修等人一起吃汤面,听同在哥大学习的郑宗海讲述中国留美优秀学生情况,其中提及学习教育者郭秉文、蒋梦麟、张士一,学习化学者任鸿隽,学习物理者赵元任,学习地理者竺可桢等,“访美最主要的想法就是看看大学是怎么办的,”梁吉生说。与此同时,严张二人开始网罗人才,“在回来之前有的就已经‘订下货’了。”

1918年,严修(前排中)与张伯苓(前排右一)在美国考察教育

也是在这一天晚上,严修与张伯苓商定,从明日起张伯苓每晚到严修住处给严讲授他在哥大听课的内容。此后一个多月,除偶尔与朋友看场电影,张伯苓几乎每天都在给严修“上课”,两人不时“谈辩”。41岁的“老师”不惧暑热(8月8日纽约气温达到39度,创下历史高温记录),59岁的“学生”更是认真,每次听课都记笔记——这些细节出自《严修日记》,是2001年梁吉生在天津市图书馆花了四个月时间梳理出来的,可惜他没找到严修的听课笔记,因此也无从得知两人交流学习的具体内容,这成了他后来编写《张伯苓年谱长编》的一大遗憾。采访时梁吉生人在国外,“我在美国还一直想这个事儿,肯定有这么一个小册子,会不会就躺在国内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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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编辑:小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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