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兵:用人类学的眼光记录历史
2014年,英国电影学院与全球200位影评人、100位电影制作人共同选出影史最伟大的50部纪录片,导演王兵的《铁西区》入围,排名十七位。四年前的2010年,法国著名电影期刊《电影手册》推出了十年回顾特别专题,选出新千年十佳影片,唯一入围的华语电影也是《铁西区》。
王兵1967年生于西安,童年在陕西农村上学、放羊。父亲在他14岁时意外过世,他放弃读书,去了西安建筑设计院接父亲的班,并从此承担家庭开支。1995年他毕业于鲁迅美术学院。念书时,王兵常到铁西区采风、拍作业,巨大的钢铁设备和围绕工厂而构建的生活有莫名的吸引力。离开4年后,国企改革和产业转移已是大势所趋,铁西区的工厂越发没落,王兵在这个节点回到沈阳,于1999年底用租来的松下EZ1摄像机开始了《铁西区》的拍摄,直到2001年,摄影素材达到300个小时。
《铁西区》共分为三部分:《工厂》《艳粉街》和《铁路》,总时长551分钟,整整九个多小时。在影片开头,王兵用文字做了这样的介绍:“沈阳铁西区,是中国最大的重工业基地,它于日伪时期建立,1949年后按计划经济管理制度和苏联模式重塑,成为国有企业的庞大群落。到新千年前后,大厂依次被拆,旧世界分崩离析。”多梅尼科·帕伊尼(Dominique Paini)在评价影片时说:“它的中心思想是同时的衰败与消亡。”
第一部分《工厂》记录三家大型工厂最后阶段的日常工作和拆除,以及工人的劳动、休息、争斗、娱乐、热情、无奈、焦虑、感伤。从一个庞大的厂区掠过,到另一个厂区,漫长的工作场面,金属泡在酸性溶液中,空气中漂浮着蒸汽。有个小班组开会的场面,班组长说,今天是最后一天上班,大家一定要站好最后一班岗、注意安全问题。几个月后,若干工人回到休息室和车间转悠,看还有什么零碎可以拿走。第二部分《艳粉街》开始于大雪中的彩票销售大会。下岗工人们聚集在一起议论如何发财,琢磨捣鼓报废车辆跑两年运输。几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在即将动迁的居民区徘徊,有时聚在小卖部谈论感兴趣的女孩,有时在寒冬中瑟瑟发抖地等待。冬天里,大部分艳粉街的家庭尚未进入搬迁阶段,年青人们靠打架、聊天、游戏消磨度日,偶而也为工作的前途焦虑。第三部分《铁路》有大段的火车穿越厂区、道路的空镜。铁路执行运输任务,火车上的工作人员终日游荡在各工厂之间。名叫杜锡云的中年男子和他的大儿子杜洋,二十年来一直为火车班组服务,同时是铁路公安派出所安插在货场的内线之一。父子俩在餐馆吃饭,儿子醉酒,老杜把他背回家,在床上一面哄儿子一面吐露多年的心酸。
王兵说,《铁西区》一个重要的突破,是距离感的消除。它缩短了观众和影像空间之间的距离,让人在看电影时,感觉就站在事件的旁边,跟电影里的人一起体验他们的生活。王兵思考观众的感受,“他是不是能像你一样在事情面前也有思考的空间?如果有的话,这个距离就会很近,没有的话,就会很远。你不能给观众仅仅是一种特别单一的信息。”“什么是真实?拍摄的过程中我每天都在想这个问题。”王兵花了足够长的时间和工人、艳粉街的年轻人相处,直到手中的摄像机成了锤子、扳手一样的工具。
《铁西区》在电影手法和题材上都具有里程碑的意义。汪晖称王兵的作品具有人类学视野和反蒙太奇特点。以东北老工业基地为代表的后计划经济时代的社会景观,呈现为一种昏暗、颓败的废墟美学。颇受赞誉的剧情片《钢的琴》和《白日焰火》也在这个意义上受到了《铁西区》的启发。
在《铁西区》后,王兵又接连拍摄了《和凤鸣》《夹边沟》《三姊妹》《疯爱》《德昂》《苦钱》《15小时》《方秀英》《死魂灵》等一系列小成本独立电影,足迹遍布东北、西北、云南、浙江。《和凤鸣》中,王兵用三个小时记录了受访者对于五六十年代经历的回忆,老人坐在渐渐昏暗下来的客厅里,平静地讲述她的过去,导演试图用这种形式去展现单纯的语言在电影中的魅力。王兵并不认同他的拍摄对象是底层和边缘人。他认为,他拍的才是社会主流,“将近10亿人都是这么生活的,他们是这个社会中的绝大多数人,只是普普通通、对这个社会没有影响力的人”。而他的纪录片拍摄方法,就是让他成为“他们”。
(来源:289艺术风尚)
网络编辑:解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