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尚别悲歌

从布哈拉汗国的边境集市,到苏联时代的斯大林之城,杜尚别从无到有。1991年,塔吉克人推倒了中亚地区的第一座列宁像,随后内战爆发,杜尚别上演了惊人的杀戮。如今20余年倏忽而逝,这座城市依旧谱写着一曲悲歌:在这里,人们的情绪和需求、希冀和期望强烈地跳动着

责任编辑:杨静茹

(本文首发于2019年1月14日南方人物周刊)

从布哈拉汗国的边境集市,到苏联时代的斯大林之城,杜尚别从无到有。1991年,塔吉克人推倒了中亚地区的第一座列宁像,随后内战爆发,杜尚别上演了惊人的杀戮。如今20余年倏忽而逝,这座城市依旧谱写着一曲悲歌:在这里,人们的情绪和需求、希冀和期望强烈地跳动着

国家博物馆

 

1

在塔吉克语里,“杜尚别”的意思是“星期一”。这个多少有些古怪的名字,揭示了这座城市的前世——位于阿富汗和布哈拉汗国边境上,每逢周一开放的集市。

相比赫赫有名的撒马尔罕和布拉哈,杜尚别始终默默无闻。1921年春天,当苏联军队挺进这座布哈拉汗国的前哨站时,他们统计出3140名居民。

杜尚别是亚洲第一座没有清真寺的穆斯林首都。苏联人以包豪斯风格重新包装了这座昔日的集镇。一些前卫的建筑由德国建筑师设计——他们满怀热情地来到塔吉克斯坦,希望帮助建设。后来的设计则较为平民化,但在雄伟山景的衬托下,那些白色的廊柱、精美的浮雕,依然散发出新古典主义的光晕。

当然,花费也是巨大的。塔吉克人盖房所用的黄泥和稻草派不上用场,当地盛产的白杨和刺柏也木质太软。每一根木材,每一块玻璃,甚至每一颗钉子,都需要从苏联的遥远角落运来。它们被塞进火车,运到乌兹别克与阿富汗的边境铁尔梅兹,在那里捆到骆驼身上,再由全副武装的红军战士护送到杜尚别。据说,那条山路实在太过崎岖,以至于每根木料运到杜尚别后都缩短了一截。

1929年,铁路终于修到了杜尚别。每一根枕木都是从西伯利亚的森林中运来的。塔吉克人在铁轨边排起长龙,观看由亚美尼亚司机驾驶的第一列火车,驶入崭新的杜尚别火车站。那一年,塔吉克斯坦也获得了独立于乌兹别克斯坦的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的地位。为了纪念这一事件,杜尚别被重新命名为“斯大林纳巴德”——斯大林之城。

到了1950年代末,杜尚别的规模翻了四倍,涌入了数以百万计的移民。这些移民中有希腊人、因古什人、车臣人、梅斯克特土耳其人。更多的移民则是斯拉夫人,他们来到温暖的南方,希望碰碰运气。

杜尚别的发展尤其受益于德国移民。在这座城市的南部,至今依然耸立着一座灰色的路德教堂。哥特式的尖顶仿佛是当年5万多名德国移民的纪念碑。他们中的一些人来自战俘营,更多的人则是从俄国腹地来到这里的。塔吉克内战期间,这些移民的后代大都逃离杜尚别,回到了德国。

2

来到杜尚别,你会觉得时钟又回拨了数年。即便是一国首都,杜尚别也给人空气滞闷之感。我原以为塔吉克既然这么穷,住宿应该相对便宜。事实不然。杜尚别几乎没有旅游业:酒店是苏联标准的,但从辉煌时代又衰落了20年,却还维持着令人咋舌的价格;小旅馆真的也就是小旅馆,只能提供极为有限的设施。

所幸,我在租房网站上找到一个短租公寓。在杜尚别,这个公寓算得上鹤立鸡群。价格有点高,但却是整套公寓,位于中心区域。房东叫安东,会说英语。我感到,即便再闭塞的地方,也总有与世界接轨的一小群人——所谓全球化的一代、互联网的一代。在杜尚别,这样的人很宝贵,如同风中摇曳的烛火。

我们约好在“中央百货大楼”(TSUM)门口见面。安东穿着牛仔裤和黑色休闲衬衫,袖口挽起来,脚下是一双时髦的敞口便鞋。他喷了淡淡的古龙水,头发很短,但精心打理过,给人一种混迹于大都市的精英人士的感觉。他的英语倒是说得一般,有一种奇怪的口音。不过他很快表示,他其实更擅长说德语。他刚从德国曼海姆大学毕业,之后打算在德国工作。

中央百货商店内

我们一起往公寓的方向走,它就在中央百货大楼对面。无遮无挡的街上热浪袭人,而小区里并没有一棵树。汽车全停在光秃的空地上,就像一块块就要燃烧的铁。

“安东”显然不是塔吉克人的名字,那他是不是俄罗斯裔?

安东告诉我,他的爷爷是被赶到中亚的,他们之前居住在伏尔加河中游地区。在更久远的年代,沙皇俄国的叶卡捷琳娜女皇(她本人是德意志小公国的公主)曾把一部分日耳曼人迁徙到伏尔加河流域拓土垦荒,抵抗鞑靼人的侵袭。安东说,他的祖先很可能是那时候迁到俄国的。

如此说来,兜兜转转一圈后,安东又要回到德国,只是中间早已相隔数百年,而这数百年间发生了那么多的灾难和苦难。

房子是一套一室公寓,位于高层,附带浴室和阳台。安东一一向我介绍了房间的设施,最后推开阳台的门。焦灼的热浪立刻就扑进来,但他还是示意我走到外面。阳台正对着国家博物馆。那是一栋前卫的建筑,给人一种还没盖好就倾倒的感觉。几年前,那里是杜尚别最古老的市场之一——巴拉卡特市场。再远处是一片土黄色的山脉,形成一道平缓的弧线,笼罩在淡淡的沙尘中。

我问安东是什么时候买的这套房子。

“三年前,”他说,“当时我有了一笔资金,觉得最好用它置办点产业——杜尚别在发展。”

我赞赏地点点头,不仅仅因为安东的商业头脑,还因为他的措词:“资金”“产业”“发展”。

我们回到房间里,关上阳台门。安东临走前对我说:“任何人敲门都别开。”

我冲了澡,吹了头,把积攒数日的脏衣服扔进洗衣机。这时,突然响起敲门声,很是急促。我想,没准是查水表之类的。我尽量屏住呼吸,想等敲门人自行离去。然而,那声音非常执著,没有犹豫,仿佛确认屋里有人。

我终于还是把门打开了。不管发生什么事,躲可不是办法。一个年轻的塔吉克女人站在门外,穿着碎花连衣裙,满脸怒气。看到一个外国人,她大概吃了一惊,也有点不知所措。她不会说英语,于是对我说俄语。我最后终于明白了她愤怒的原因:她就住在我的楼下,房间的浴室在不停地漏水,而这是我一手造成的。

我向她表示歉意,但也告诉她,我无能为力。我刚住进来,甚至刚到这个国家。最后,我拿出手机,给安东打电话,告诉他这里出了点问题。女人的怒气稍微平息了一些,此刻她以防卫的姿势站在那里。我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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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编辑:吴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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