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的谢意:怀念李长之先生

这是我见到长之先生的最后一面。听说他在参加骨灰安放仪式的前夜,写了一篇悼念老舍的文章。几个月以后,这位哲人、才子就与世长辞了。在拨乱反正,春风回暖,正可以重新施展才能的时候,长之先生倒下了。天妒其才乎?人妒其才乎?

责任编辑:刘小磊

今年是李长之(1910-1978)先生逝世40周年。(资料图/图)

(本文首发于2018年12月6日《南方周末》)

这是我见到长之先生的最后一面。听说他在参加骨灰安放仪式的前夜,写了一篇悼念老舍的文章。几个月以后,这位哲人、才子就与世长辞了。在拨乱反正,春风回暖,正可以重新施展才能的时候,长之先生倒下了。天妒其才乎?人妒其才乎?

旧清华有三剑客、四剑客之说。三剑客班级较高,是钱锺书、许振德、常风。四剑客是季羡林、李长之、吴祖缃、林庚。1966年后,李长之先生是先父长期的劳动伙伴,同是“改造对象”。我几乎每次探访父亲,都能见到李长之先生。

李先生个子不高,面貌清癯,四肢不太灵活,甚至看似羸弱。他扫地时姿势独特:把扫帚抱在怀里,靠腰部的扭动带动扫帚,划出不大的一个弧,扫清不大的一片水泥地。从劳动的角度讲,效率不高。听父亲说李先生做事效率最高的是写作,有一夜写出万字文学评论的神纪录。李先生不但才思敏捷,而且文章的内容也颇有过人之处。历史学家柴德赓先生之长孙柴念东兄,是我儿时的玩伴。他给我看过一则柴老的日记,反映了李先生著作的水平不俗,抄录如下:

1956年2月6日《历史研究》1956年1期有刘某[刘际铨]“太史公生于建元六年辩”,乃李长之文。李已写信郭院长,指出抄袭;李言所著太史公人格与风格一书,久为人批判,今若此,真啼笑皆非矣。

文中的郭院长是科学院院长郭沫若。李先生的《司马迁之人格与风格》写成于1946年,1948年由开明书店出版。进入五十年代,该书遭到错误的批判。到了1956年,居然有人把这部被批判的“毒草”切下来一块,作为自己的“研究成果”加以发表!有一出京剧叫《盗仙草》;这位刘某演出了一场“盗毒草”,真可以收进《今古奇观》了。

以我初中生的文化水平,想不明白为什么非要让一个人做他做不好的事,而不让他做自己擅长的事。削其长,迫其短的结果,是李先生全身显得疲惫,不得不间歇性地中断劳动,喘口气。他喘气时,如果凑巧父亲离他不远,父亲就越界,把本该李先生打扫的区域火速“侵吞”一块,以使他的劳动,总体上不落后于父亲太多。此时李先生会点点头,表示谢意。然而,即便疲劳中,李先生的两眼却总是炯炯有神,流露出与众不同的神气。

除了上述间歇性“喘气”,他们的劳动也有长达十分钟以上的休息时间。这时李先生总掏出一个烟斗,用扭曲了的手指把烟丝压进去,艰难地点火,很有风度地吧嗒着。前前后后好几年,我看见他抽的总是“丰收”这一种牌子的烟丝。那烟丝的味道,我闻不出有什么特殊的香气,但李先生仿佛对它情有独钟。我年少鲁钝,曾经直接问李先生:“您的手受了什么伤?怎么跟麻花儿似的?”父亲听了使劲儿拉拉我的肩膀,李先生则笑了笑说:“这是类风湿,老毛病啦。”说罢轻轻喷出一口烟,仿佛谈的是一位老友,而非一种疾病。父亲有时把我送来的大前门香烟递给他一支,他往往是笑着摇摇头。一次父亲多劝了一句:“抽吧,这是三儿送来的,不是‘周粟’。”李先生就说:&ldq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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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编辑:吴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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