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宇澄:历史容易板结,回望可以“翻松”
长篇小说《繁花》之后,2017年金宇澄在新作《回望》中,以非虚构的方式书写父母的往事,尝试着探寻一些父辈“烂在肚子里”的秘密往事。
责任编辑:李宏宇 刘悠翔 实习生 陈佳敏
(本文首发于2017年1月19日《南方周末》,原标题为《金宇澄:历史容易板结,回望可以“翻松”》)
长篇小说《繁花》之后,2017年金宇澄在新作《回望》中,以非虚构的方式书写父母的往事,尝试着探寻一些父辈“烂在肚子里”的秘密往事。
金宇澄从旧物起笔:他父亲1948年在苏州买了一个旧圆桌、一个柚木圆台,请店家刨平台面,上漆,露出漂亮木纹。圆桌“文革”时被抄走,圆台一直留到现在,成为金宇澄的电脑桌。1990年,父亲路过一家旧家具店,一眼看出叠放的三张褐色桌子,是早年虹口日租界遗物。
紧衔“日本租界”,话锋一转:“这位昔日的抗日志士,已失去敏锐谈锋,即使面对熟悉的‘地下党’电视剧,一般是在沙发里坐着,不知是不是睡着了。”接下来不足两千字篇幅,用短句勾勒父亲一生最要紧的经历:
上海沦陷时期,化名“维德”的中共谍报人员被捕了,一同被捕的单线联系人血肉模糊,奄奄一息;号称“远东第一大狱”的提篮桥监狱,通风通声,稍有异响,几层楼都听见;意外听到日本看守用俄语哼唱《伏尔加船夫曲》,时代的悲鸣,跨越了敌我和意识形态的轸域。
关押半年,维德下肢瘫痪,次年囚于汪伪监狱。几乎是菜市场般的嘈杂,小吃摊可以摆进走廊,透过铁栅递吃递喝。狱方克扣口粮,犯人只能靠监外的接济度日,每日有人大嚼大咀,也有饿殍抬出去埋葬。维德重病齐发,头发大把脱落,1944年底由亲友保外就医,重新成为情报系统一员。日本投降的当晚,他与朋友在狂欢中行至市西,见绿树丛中某汉奸宅第,人去楼空,门窗洞开、通体雪亮,年轻人推门而入,拎起大菜间里的洋酒开怀痛饮。
“巨大枝形吊灯照耀着一张张年轻人光彩夺目的面孔,于是歌唱起来,声震屋宇,一直闹到东方既白,一个个醉倒在细木地板上铺的波斯地毯上。”金宇澄写道。在这个淡漠濡染的开头,他给出的事件、声音、光影、味道,像雨点箭镞一样,纷乱中指向一个方向:谁都想知道维德后来怎样了,包括作者自己。
父亲的很多事,母亲都不知道
长篇小说《繁花》之后,金宇澄在新作《回望》中,以非虚构的方式书写父母的往事。全书十四万字,四个章节《我的父母》《黎里·维德·黎里》《上海·云·上海》《我们回望》,写于不同时期;“维德”“云”是父母的名字;黎里、上海是他们的出生地。
2013年,父亲去世后,母亲递给金宇澄一沓信札,“里面的好多事我都不知道”。那是维德和好友马希仁、萧心正的信件。1937年到1941年,他们是“华东人民武装抗日义勇军”的成员,皖南事变后,三人转移上海,分属不同的情报系统。
维德被捕之后,给萧心正写过不少信,告诉他需要稿纸、毛笔、墨汁、论语、孟子、老庄、绿茶、馒首、《飘》《经济学》《欧洲史》、英汉辞典……他回赠萧心正的唯有《诗经》里的一句“鹡鸰在原,兄弟急难”。1980年代,萧心正把整理装订的旧信奉还维德。
1990年代,维德与马希仁重逢,开始频频通信。马希仁的来信是竖写的蝇头小楷,维德去信是横写的简体字,“一来一往,不亦乐乎”。
维德向马希仁回忆的过往,从未向家人提及。马希仁谢世后,他的家人把维德的信退回。维德谢世后,老伴姚云和儿子金宇澄才看到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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