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德国与日本在战后悔罪上差异这么大?

这并不是一本关于二战本身的书,它关注的是战后德国和日本在“应对”各自战时罪孽的不同方式:一个是以悔罪的方式承受责任;另一个则是以抵赖和健忘来躲避,但历史失忆同样时刻伴随着罪孽的重负,不拿起只会变得越加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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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年9月2日,日本投降仪式在东京湾美国密苏里号战列舰上举行,奉命前来签字投降的日本使者共11人,前排两人是重光葵与梅津美治郎。 (南方周末资料图/图)

美国学者露丝·本尼迪克特曾提出一种人类学上的解释,认为德国与日本战后的表现不同,原因在于日本人有亚洲人的“耻文化”,而德国人则属于基督教的“罪文化”。布鲁玛对此提出了质疑,他认为“德国人和日本人在民族性格中存在某种劣根性”的文化差异本质论观点是错误的。在布鲁玛看来,问题的关键是政治因素,而不是文化因素。

伊恩·布鲁玛(IanBuruma)的《罪孽的报应:德国和日本的战争记忆》是一部政治性的游历思考记录,就像梁启超的《欧游心影录》和《新大陆游记》或奈保尔的一些游历作品,可以称之为“政治游记”。梁启超第一次到他不熟悉的欧美进行考察,是带着中国问题去寻找对强国智民有用的经验,从一开始目标就是很明确的。然而,布鲁玛却不是这样,无论是在日本或周边国家学习、工作,还是在德国游历,他起初并没有“研究战争”的想法,这个念头是后来才有的。《罪孽的报应》便是他的研究结果。然而,这并不是一本关于二战本身的书,它关注的是战后德国和日本在“应对”各自战时罪孽的不同方式:一个是以悔罪的方式承受责任;另一个则是以抵赖和健忘来躲避,但历史失忆同样时刻伴随着罪孽的重负,不拿起只会变得越加沉重。

1 战争与国家罪孽

布鲁玛1951年出生在荷兰。对孩提时的布鲁玛来说,头号敌人是德国人。这种意识是他那个国家的成年人传递给他的。荷兰与德国有着文化上的相似性,或许正因为如此,战后的荷兰人在地理和心理上都努力与德国人划清界限。一直到40岁出头,布鲁玛才开始思考德国人如何记忆二战的问题。这时候,他作为学生和编辑已经在日本和周边国家待了许多年。所见所闻引起了他的思考,“很好奇日本人是如何看待和记忆战争的,他们对战争抱有什么幻想;在了解过去后,又如何审视自我。”

布鲁玛注意到,直到今天,日本人的民族主义和浪漫主义言谈中经常“掺杂着大量德国人名:斯宾格勒、赫尔德、费希特,甚至还有瓦格纳。日本的浪漫主义者越是强调日本性的精髓,他们的口吻就越像德国的形而上学者”。特别耐人寻味的是,“战前德国吸引日本人的那些元素——普鲁士威权主义、浪漫民族主义和伪科学种族主义——在日本留存了下来,在德国却十分不受欢迎”。为什么会这样?带着这个问题,他决定拓宽原先的认识,写一本关于日本和德国战争记忆的书。

这是一部由个人游历观察、对话、访谈,以及对文学、电影、大众文化作品和知识分子争论等相关话题的感想和思考所合成的“游记”。书可以一段段分开来阅读,随处都有亮点。但是,那些似乎独自成章的部分之间有着多重议题联系,贯穿着对战争记忆、国家罪行和民族悔罪等问题的思考。这不是一部专门的学术著作,却以其翔实的材料和敏锐的思考,在学术界引起了不同寻常的反响。

布鲁玛通过他的政治游记要表明的是,决定一个国家命运的不是其种族或文化的固有本质特征,而是政治结构。对德国和日本战后悔罪起到关键影响的,是两国战后不同的政府制度及其形成过程。布鲁玛认为,德国人从纳粹统治转变到民主政治,之所以发生了民智和民德的改变,表现出新的国民风貌,是政治制度发生实质变化的结果,不是一下子就有了不同的德国文化。相比之下,日本的政治制度没有发生这样的实质变化。他在分析日本不能像德国那样悔罪的根本原因时指出,“没有对政治责任——准确地说,是对战争与和平的责任——的承担,日本就不可能产生一种面对过去的成熟态度。必须先有政治变革,接着才会有心态变化。修宪只是一部分努力;更换政府起码同样重要。因为只有一个新政府才能与战后秩序一刀两断,而这一秩序至今仍然受到战时政权的玷污”。裕仁天皇便是日本秩序的延续和无法一刀两断的具体代表。

美国学者露丝·本尼迪克特曾提出一种人类学上的解释,认为德国与日本战后的表现不同,原因在于日本人有亚洲人的“耻文化”,而德国人则属于基督教的“罪文化”。对此布鲁玛提出了质疑,他认为“德国人和日本人是危险民族,民族性格中存在某种劣根性”这种文化差异本质论观点是错误的。

在布鲁玛看来,问题的关键是“政治因素”,而不是“文化因素”。他要告诉那些抱怨民族弱点或以民族文化特色为借口的人,文化决定论和命定论都不应是历史发生的解释。无论一个国家曾经在罪孽和灾难中陷得多深,出路还是有的,就是自由民主价值和制度的建立。而即使是德国,在悔罪成为共识的今天,仍然会有新纳粹分子从事政治的而非文化的颠覆。布鲁玛警告:

当领袖掌握的权力不受限制,追随者又获准可以欺凌弱者时,世界各地的人都可以成为危险分子。脱缰的权力会勾起个体和暴力团伙心中的野蛮。尽管程度和形式并不相同,但奥斯维辛和南京大屠杀永远都是其例证。可是,在联邦德国,或者说在日本,今天的形势并不是这样。人性并未改变,政治格局却已今非昔比。这两个国家的人可以用选票把卑鄙无赖赶下台。那些选择无视这点而去寻找民族性“该隐记号”(编者注:该隐系亚当与夏娃之长子,杀其弟亚伯,受到上帝的诅咒,上帝给了他一个记号,以免他被人杀掉)的人,并未从过去当中吸取教训。

我们可以从四个方面来比较战后德国与日本在悔罪问题上的巨大差异:政体的改变和国民的政治成熟;民族主义的影响;确认加害者和受害者;天皇制与以希特勒为首的纳粹极权的不同。这四个方面都与日本人不愿悔罪或根本觉得无罪可悔有关,也都归结为布鲁玛的基本论点:不是文化特殊性的弱点,而是政治上的不成熟,限制了国家对过去罪孽的记忆与悔悟。

布鲁玛1951年生于荷兰,曾先后在莱登大学学习中国文学、日本大学学习日本电影,在东京、香港生活多年,担任《远东经济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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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编辑:小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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