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逝去的年代都是黄金年代

对于汽车这种长达一世纪的工业品来说，所有逝去的年华都是黄金年代。我们不断向前，也时时回望，那些当代汽车上最好的设计很多固然来源于创新，但最打动人的，仍是向经典致敬的桥段。

他颓然将车停到路边，懒得将方向盘扶正就下了车，肥硕的身影在窄窄的前风挡中向前走过，消失，只留下路口的红绿灯在车窗中闪烁——这是已故奥斯卡影帝霍夫曼（Philip Seymour Hoffman）在他最后的遗作A Most Wanted Man里留下的最后一个镜头。

在这部影片里，他饰演的德国情报官开着一辆破旧的奔驰W116，显得怀旧、保守，甚至略带一点儿天真。他的思想就像他的座驾，还停留在纯真的1970年代，以至于被坐着当时最新款的奔驰W221的上级和最后躲进奥迪A8的美国女大使联手算计。

或许很多人对于奔驰W116与W221这两个编号一头雾水，但这对于那些熟悉德国豪华车品牌历史的人并不难以理解：W116与W221指的都是奔驰的S级豪车，只不过一般车主只看到了车尾标上的S以及它后面用数字表示的发动机排量，而资深车迷还会知道这些豪车在生产它们的工厂里的“代号”。

霍夫曼的最后一部遗作杀青于2013年，当时奔驰代号为W222的最新一代S级座驾尚未在市场上推出，尽管这辆W222号称“重新定义了汽车”，但无数的车迷依旧在怀念着Hoffman在电影里开着的那款W116——它不是奔驰历史上最早的豪华轿车，但却是第一次以奔驰“S-Class”亮相的划时代作品，重新定义了这一级别轿车应该有的尺寸、动力、安全、舒适和品质，是当时愿意让人们拿着订单漫长等待下线的奢侈品，也是1970年代德国经济重返巅峰的标志。W116对奔驰S级的外形设计的影响从1972年一直持续到1991年，但对奔驰S级的内饰设计则一直影响到现在，三环仪表与木纹饰板这两大设计元素在W222上依旧存在。

在香港的马路上散步对于很多喜欢老车的车迷们是件幸福的事情，因为在这里他们可以看到很多类似奔驰W116这样时代的老车还健康地在身边急驰而过，而不是像内地2013年之前那样，开上15个年头就要强制报废堆积在荒郊野巷，变成一堆令车迷心碎的废铜烂铁。

在这个财富光环刺眼的时代，无论是北京CBD的银泰中心，还是在杭州富人扎堆的小区，堆满豪车的停车场已经比比皆是，但对于那些愿意花一笔巨款专门从海外买回一辆老车，然后再付出够买一辆新车的价钱去把它翻修到焕然一新的人来说，这样的场景与天津保税区的进口汽车展厅没有什么区别——他们就像日本漫画《湾岸MIDNIGHT》里面的主人公一样，会痴迷于很多开着超级跑车的富二代们连听都没听过的“恶魔のZ”，这款Fairlady Z因为与同时代奥黛丽·赫本（Audrey Hepburn）的电影同名，本来让美国人以为像一个绵软无力的淑女，但暴躁的性能最终让“日产（NISSAN）”成为了美国汽车市场的新贵，至今日产370Z在很多设计元素上仍然在向它致（chao）敬（xi）。

对于汽车这种长达一世纪的工业品来说，所有逝去的年华都是黄金年代，那些镌刻在历史书和黑白照片中的很多车型都有它曾经的价值。我们不断向前，也时时回望，那些当代汽车上最好的设计很多固然来源于创新，但最打动人的，仍是向经典致敬的桥段。

比如宝马让人们念念不忘的双肾进气格栅、“霍夫迈斯特（Hofmeister）”弯角、“天使眼”，分别来自1933年的BMW 303、1961年的BMW 1500和1995年代号为E39的5系，303是宝马的第一款车型，至今在老爷车收藏领域也是难得一见的极品，因为散热而设计成的“双肾”已经成为小孩子识别宝马车的依据，1500则是后来宝马5系的前身，当时跳出美系汽车设计美学的工业设计，深深影响到了后来BMW2002和BMW2500，最终衍变成如今的3系、5系和7系，半个多世纪过去后，当即将投入使用的激光大灯将告别源自海拉（Hella）灯具的“天使眼”时，“双肾”与“霍夫迈斯特”弯角则完全没有改变的迹象，只是引来别的品牌越来越多的模仿。

再炫酷的汽车广告，也难敌一份交予时间的情感。两年前雪佛兰为自己的新皮卡Silverado推广的广告上说：它连接起了两代人。2014年父亲节前，网上则流传开来一段视频：在美国肯塔基州，儿子履行自己8岁的承诺，在父亲57岁生日的时候，将一辆1957年的雪佛兰Bel-Air作为礼物送给了父亲——那是抚养了7个孩子的父亲年轻时最心仪却认为自己可能一辈子都买不起的“靓车”，父亲见到它时，惊喜到笑着流泪。这台老车承载了一个家庭最值得珍藏的琐碎时光，这种怀旧将人一击即中。

要知道，这款雪佛兰Bel-Air也并非美国汽车史上无足轻重的角色，作为美国1950年代的经典车型，它代表了当时美国所有的流行趋势：鲜艳的颜色，大面积的镀铬装饰，以及后来流行一时的鲨鳍火箭车的风格。这款号称“代表着既传统又现代的美国精神”的作品，因为曾经在玛丽莲·梦露（Marilyn Monroe）的《七年之痒》中出现过，亦被称为“梦露之车”。

Bel-Air代表着美国汽车的一个黄金时代，在这个时代里，“猫王”埃尔维斯·普莱斯里（Elvis Presley）购买了一辆粉红色凯迪拉克，粉丝们群起仿效，粉红色凯迪拉克顿时成为了一种大众文化。直到1989年，克林特·伊斯特伍德（Clint Eastwood）主演的影片依然还会叫《粉红色凯迪拉克》。“猫王”一生中曾购买了一百多辆凯迪拉克，其中一款送给母亲的Eldorado Seville也是当时好莱坞明星们的大爱，发动机舱和后备箱几乎相同长度的设计，至今仍是凯迪拉克的设计元素。

这些从黄金时代驶出的汽车，可能是工业垃圾场里锈蚀得难以看出原样的钢铁垃圾，也可能是拍卖台上溢价百倍的收藏。美国每年8月份举办的圆石滩古董车展（Pebble Beach Concours d'Elegance）是这些收藏品们打满了聚光灯的顶级展示舞台。这个从1950年就开始出现在圆石滩的车展，对参展的车有着极高的门槛，以前要求必须是1968年以前生产的车辆，近年才改成要有车龄46年的限制，这个门槛虽然对于很多欧美汽车品牌是小菜一碟，但足以“屏蔽”掉日本和韩国这样全球汽车市场里的后起之辈。这里代表着一群爱车之人对于汽车的信仰，也代表着可能比劳斯莱斯和超级跑车更奢侈的汽车文化：2014年车展上，一台法拉利250 GTO的中标价高达3800万美元，创下了历史新高。

位于日本千叶县的USS（Used Car System Solution）二手车市场只是USS在日本的17个市场之一，相比圆石滩更像是一个淘宝的角色。但这里上万辆“崭新”的全球各地各年代各品牌的二手车足以让任何一个车迷心跳加速，从平民级的代号MK2的第二代高尔夫，到越野爱好者深爱的陆地巡洋舰40 Series，再到收藏级的第二代还没有纳入保时捷底盘编号体系的911，各种热门冷门车型应有尽有。与那些正在老去、开始削减自己藏品数量的金主们相比，一代新的年轻收藏者正在成长起来，他们更喜欢那些跟他们的成长经历有关的同时代车型，所以1970年到2000年之间的车型，包括在赛道上驰骋过的F1车型，将成为他们的最爱，甚至在对老车型限制严格的中国大陆，很多年轻人也加入进了收藏老车的行列——尽管这些收藏品因为法规，大多时间都只能安静地停放在车库里。

不过这些年轻人其实与那些更早的收藏者们其实别无二致：他们希望自己能够收纳时光，修复时光留下的瘢痕，他们希望闲暇时重温自己的经历过的黄金年代，偶尔体会一下时光穿越的微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