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姑娘”学历造假引发连锁反应韩国“学位门”追踪

●“其实申正娥的能力很强，别人做不到的展览她都能做到。”

●“七个人里只有一个推荐申正娥，她怎么就当上了总策划人？”

申正娥说，她在1995年首尔三丰百货商店坍塌中被砸伤，从此性格“由内向转为外向”；申正娥的履历上显示，同年，她获得堪萨斯大学工商管理硕士学位，12年后，这块学位的牌子再次将她“砸伤”　　本报资料图片

    2007年韩国“学位门”丑闻，简单来说就是一个“知音故事”：一个政府高官帮情妇伪造博士学历，“不幸”的是被一位和尚告发了。
    2007年2月，韩国的护国寺传灯寺住持、东国大学理事张尹，向东国大学理事会揭发教授申正娥伪造耶鲁大学博士文凭、抄袭论文后，却被东国大学解雇。
    申正娥25岁从美国回国，一路担任锦湖美术馆馆长、省谷美术馆室长、东国大学教授等职，策划了很多大型展览。今年35岁的申正娥，刚刚成为韩国最大的美术展光州国际双年展总策展人，她也是光州双年展历史上最年轻的总策展人。
    高官卞良均是青瓦台策政室室长，韩国总统府第二号人物，总统卢武铉的秘书。曾获得耶鲁大学经济学硕士，也是一个业余画家。他被张尹揭发包庇申正娥，以及动用权力威胁张尹。
    7月11日，东国大学宣布耶鲁大学确认申正娥伪造学历。
    9月10日，韩国检察机关从申的电脑里，找到卞发来的上百封情书。继而查证，年龄相差23岁的卞良均和申正娥，有不正当性关系，卞不但帮助申伪造学历，还涉嫌以权谋私，帮申获取光州双年展总策展人一职。
    9月16日，卞、申双双被韩国警方拘留。
    “虽然卞良均室长的职位较高，但他能否凭借一己之力，让申正娥担任东国大学教授、光州双年展策展人等重要职务，我表示怀疑。我认为卞良均背后，有可能存在能够行使影响力的‘看不见的’势力。”韩国一个李姓公务员就“学位门”一事，接受《朝鲜日报》采访时表示，韩国人开始对韩国政府产生了不信任。“学位门”事件在韩国引起了连锁反应。
    光州双年展27个理事集体辞职，表示为申正娥伪造学历负道义上的责任，光州双年展将第一次举行没有主题的展览；
    包括电视台主持人、明星、画家等演艺界人士，纷纷召开新闻发布会，主动承认自己的学历是伪造的；
    卞良均承认自己跟申正娥有不正当性关系，并辞去青瓦台策政室室长职务。
    美国盖洛普调查公司公布的数据显示，由于“学位门”一事，卢武铉的支持率在9月26日检察机关确认卞良均滥用职权的当天，暴跌至26.5%，再创新低。
    10月30日，韩国法院正式起诉申正娥、卞良均，罪名是渎职、贿赂、挪用公款等。

任职八天的总策展人
    申正娥一直被看成韩国美术界的“灰姑娘”。
    1997年，申正娥年仅25岁，带着美国耶鲁大学美术博士文凭回到韩国，在锦湖美术馆做兼职翻译。由于做事干练、英语好、交际能力强、有策展天赋，不到一年时间，就成了锦湖美术馆助理馆长，很快又成了馆长。
    2001年，申正娥被省谷美术馆挖去，担任学艺研究室室长。也正是申正娥在省谷美术馆期间，申、卞在卢武铉执政后首次见面，之后开始互通电子邮件、电话、短信，发展成“秘密的异性关系”。
    “申正娥的能力的确很强，她跟欧美艺术界关系很好，别人做不到的展览她都能做到。”经常往来于中韩的韩国独立策展人权娟祯说，她很早就听说过申正娥。
    申正娥策划的英国著名绘本家约翰·伯宁罕绘画展，美国以拍狗闻名的摄影师威廉·韦格曼摄影展等，都是韩国难得一见的展览。
    2005年，申正娥被东国大学特聘为助理教授。东国大学是韩国第一所以佛教为基础的综合性大学，在民间大学排行榜上，位居第30位。
    “她一星期讲一次课，每次三四个小时，听课的学生很多，其他老师每年都不变教课内容，而她讲课的内容每次都变，非常新鲜。”权娟祯说。
    2006年末，韩国检察院成立了“扰乱社会信任基础犯罪专案组”，集中打击伪造和谎报学历的犯罪，原意是清理韩国众多的补习班老师。谁也没想到，2007年2月，申正娥的东国大学的同事、理事张尹向大学理事会揭发申正娥伪造学历、抄袭论文。
    起初，张尹的揭发不但没有奏效，还因此被解雇。之后张尹一直搜集申正娥的罪证，并召开新闻发布会，公布申正娥伪造学历和卞良均威胁自己的证据。
    与此同时，申正娥终于从灰姑娘变成了白雪公主——7月4日，光州双年展正式聘任申正娥为总策展人。
    “欧美都是四五十岁的策展人，韩国二三十岁的人怎么做策展人？”光州市立美术馆馆长朴智泽对南方周末记者说。朴智泽原来也在光州双年展工作，经常跟申正娥打交道，比起熟悉的艺术和申正娥，他更愿意介绍光州“富有文化气息”的泡菜和12家报社。
    “光州双年展的7位专家团成员里，只有一人推荐申正娥，其他人都没有推荐，也没有同意，他们也不知道那个女孩最后怎么当上总策展人的。”朴智泽说。
    7月12日，东国大学宣布耶鲁大学对“申正娥”查无此人，光州双年展基金会立刻撤销了申正娥总策展人职务。
    4天后申正娥秘密逃往纽约。
    申正娥不仅创下最年轻总策展人纪录，也是光州双年展历史上，任职时间最短的一个。

光彩工程不光彩
    光州国际双年展始创于1995年。1985年光州惨案后，韩国政府为了转移民众对“光州惨案”注意力，迎接1988年汉城奥运会，盘算了很多“光彩工程”，光州双年展是其中一项——此后政府还推广了光州电影节、光州泡菜节，都不及双年展有名。
    当时韩国艺术品拍卖还没有兴起，美术家一穷二白，大多靠教书勉强糊口。双年展由于是政府行为，从创办开始，一直是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双年展设大会执行主席一名，总策展人一名，还有20个常委和7个顾问，同时邀请韩国和国际策展人组成策展团。总策展人由常委和顾问会推荐产生，负责确定当届双年展主题、邀请艺术家。“光州惨案”学生运动领导者之一的金大中1997年当选韩国总统，更加确立了光州双年展的经济地位。政府平均每届至少投入1200万美元作为活动经费，就经费而言，仅次于德国卡塞尔文献展。
    申正娥并不是第一个被撤下来的总策展人，光州双年展从创办之初，就面临各种质疑：李荣喆策划的第二届双年展，虽然在业内得到了好评，却遭到光州人批评，“韩国艺术家太少，老百姓看不懂，光州当地人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以至于崔民在1998年任第三届总策展人后，光州人担心会再来一个“李荣喆”，用各种舆论压力逼走了崔民在，本该在1999年举行的第三届双年展，也被迫延后到2000年，成了三年展。“老资历”的汉城国立当代美术馆馆长吴光洙接手后，光州人也没有买账。第三届光州双年展5位评委之一的著名华人艺术批评家、策展人费大为，撰文《韩国的华尔兹舞曲——光州双年展》描写当时的情况：“反对声浪一层高过一层，媒体上充斥着各种对新来的总策展人的谣言和批评。吴光洙忍无可忍，终于上告法院，指当地人犯了诽谤诬陷罪，并打赢了官司，这才暂时平息了事件。”
    正因如此，双年展对总策展人更是精挑细选，“在申正娥之前，总策展人年纪最小的是50岁，不是博士都至少是硕士。”权娟祯说。

没学历就是“有病”
    在韩国，学历也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韩国明知大学社会教育院教授郑德姬教书的同时在电视台主持节目，被称为“明星讲师”，“学位门”发生后，她每天以泪洗面，她对记者说没受过正规高等教育，可报道上却写的是广播通讯大学毕业；门户网站上介绍她的时候，说她是东国大学教育研究生院硕士。
    “这个社会把没有学识的人、没有念过大学的人看作‘病人’。”郑德姬说。
    有人干脆铤而走险直接买文凭。美国罗切威尔大学（Rochville University）的网站明码标价：学士和硕士499美元，博士599美元，如果一次性申请学士、硕士和博士，只收1038美元。
    韩国《刑法》规定，伪造学历属于文件伪造罪：伪造国立大学文凭，判处10年以下徒刑；伪造私立大学文凭，判处5年以下徒刑及1000万韩元的处罚。如果因伪造学历而成为教师，就构成欺诈罪。
    今年8月底，韩国学术振兴财团外国博士调查委员会委员长金祥根表示：“对1982年到去年10月期间申告说在海外大学获得博士学位的31387人进行了调查，结果确认，1000多人在没有得到当事国家正式认可的大学获得了学位。”
    在这场轰轰烈烈的学历调查中，深知学历来之不易的韩国人，积极地投身于“检举揭发”中。“韩国媒体这次都是一边倒地批判申正娥，没有人想想，为什么张尹那么热心揭发申正娥？还不是嫉妒申正娥年纪轻轻就获得这么大的成绩？”权娟祯是为数不多敢这样说的人。
    其实早在2002年1月，韩国副总理兼教育部部长韩完相就曾在国务会议上提出，在各企事业单位的招聘中，取消学历一栏，信心勃勃地要将2002年定为“打破学历文化的第一年”。但他的建议遭到了包括总统金大中在内的国务委员的一致批判，认为他的想法“很有问题”。
    美国高等教育周报出版的《高等教育编年史》(The Chronicle of  Higher Education)统计出一个有趣的结果，1999年到2003年，韩国（3143人）是获得美国博士学位第二多的国家——排名第一的是中国（4854人）。

“很卢武铉”=很让人失望
    光彩工程蔓延到了社会的各个层面。
    《朝鲜日报》8月23日刊发了《中媒体称韩国八成名人假学历令韩国蒙羞》的文章，提醒韩国人注意伪造学历造成的“国际影响”。
    EdailySPN网站将中国媒体对此事的报道拷贝到网站上，并作为新闻发表：“经常说中国是‘冒牌天堂’，但是比任何人都痛恨中国‘假冒伪劣’的韩国人，尤其是社会著名人士伪造学历的案件接连被报道之后，中国也对此表示密切关注。”文中“警告”韩国人，“中国就韩流热潮对中国文化的威胁作出敏感的反应，一直在虎视眈眈想要抓住韩国文化商品及艺人的把柄”。
    《朝鲜日报》和《中央日报》追踪“学位门”的记者、编辑均拒绝了南方周末的采访，他们的回复整齐划一：“这是整个韩国的事情，我不能代表国家发言。”
    “韩国是一个民族国家，如果一个人做错了事，就是国家的事，不像中国很大，一个地方做了错的事，不会影响另外的地方。这件事关系到光州和韩国，而且是不好的事，我说话的时候要小心一点。”朴智泽小心翼翼地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9月3日，卢武铉为了维护得力干将卞良均的“光彩”，高调否认申、卞有关系，说“简直是笑话，像小说一样，是无稽之谈”。没到一个星期，卞承认了两人的关系，小说成了真，卢武铉变成了“笑话”。媒体上涌现出了大量讥刺卢武铉的漫画和评论。
    比起国家的“光彩”，韩国人最终选择了维护纳税人的权利。
    “东国大学当初仅凭卞良均一句话，就聘请早就卷入假学位争议的申正娥为教授，怎么没人解释？光州双年展基金会5月进行的第一次投票中，申正娥甚至没有进入4人候选名单，后来却当选为总策展人，怎么没人解释？东国大学和光州双年展发现申正娥伪造学历后，直到申正娥逃往美国时才向检察机关告发，检察机关在告发四十多天后才进行搜查，怎么没人解释？为申正娥到处活动的卞良均，是否让申正娥介入了青瓦台内部事务，怎么没人解释？”9月11日，报道“学位门”事件最多的《朝鲜日报》再次发表社论《代替卞良均谎言的青瓦台》，连提四个为什么，将矛头直指青瓦台。
    媒体将“学位门”事件翻了个底朝天，在强大的舆论监督下，检察机关又增加了3名检察官、5名调查官和2名账户追踪调查员，办案人员已经达到39人，每天都有10余人接受调查。
    检察院将“卞、申”案定性为“特殊权力型腐败案”，对卞、申二人发放了拘捕令，拘捕理由是“卞良均把纳税者交纳的税金用于私人目的，可能引发纳税者的愤怒，甚至引发抗税”。
    顺藤摸瓜被查出来的案件还包括，申正娥通过卞良均施压政府部门，给东国大学理事长永培个人建立的寺庙兴德寺，捐款10亿韩元；省谷美术馆馆长朴文顺承认贿赂申正娥，贿赂金额可能达62亿韩元。
    韩国人并未就此作罢，调查仍在继续。
    最近，韩国国立国语院收录了一个网络新词汇：“很卢武铉”，和其他新词汇一起被编撰、印制成辞典，辞典里“很卢武铉”是一个形容词，形容很让人失望。

　（韩语翻译金丽红、崔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