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局下的外企职场人:光环渐褪,何去何从

“转型成功的企业都不会走的,只能是增加投资。”中国市场变化速度快,是很多跨国企业中国区负责人的共识。当原来有竞争力的领域因内外环境变化出现短板或需求下降,就考验着企业能否及时调整方向,聚焦并抓住更大或更热门的市场需求。

在孔晨看来,很多时候,职业危机的出现何尝不是在昭示着此前的人生走得太顺。“人在高峰之上,还要继续攀登下一个山头,却发现缆车不见了。或许就是在提示你,该寻找另一条道路了。毕竟不下山,如何再上山?”

(本文首发于南方人物周刊)

发自:北京

责任编辑:陈雅峰

(陈志彤/图)

“艰难的决定”

2024年9月中旬,一场声势浩大的裁员步入完成时。正式消息公布于此前一场匆匆结束的全员会。线上会议原本预定30分钟,最终仅持续了3分钟。

“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出席会议的IBM全球企业系统开发部副总裁Jack Hergenrother称,IBM正退出在中国的所有开发任务,并将基础设施研发转移到更接近客户的其他地区。基于此,IBM中国系统实验室(CSL)与开发实验室(CDL)的所有研发活动终止,一千多名在华员工面临“一刀切”。

根据公开信息,IBM当前拥有投资规模的战略要地包括美国的奥斯汀与圣何塞、加拿大的多伦多、波兰的克拉科夫、爱尔兰的都柏林,以及印度的班加罗尔和科钦。中国曾是IBM在美国本土以外业务架构最完善的市场,但如今已不在其列。

Hergenrother将这轮裁撤的原因归纳为中国本地市场竞争激烈,以及基础设施业务在华持续下滑。IBM财报显示,2023年IBM中国区收入下降了19.6%。2024年上半年,中国区销售额再次下滑,同比下跌5%。

2024年是IBM进入中国市场的第40年。在头30年里,通过向金融业和电信业出售服务器,IBM在中国的业务发展蓬勃。“我的一位前老板就是30年前从体制内跳槽到IBM,(当时)月薪直接从1000元涨到了6000元。”IBM前员工林夕向《南方人物周刊》回忆道。

然而,时过境迁,IBM在中国的业务增长逐渐步履蹒跚。2018年,时任IBM大中华区董事长陈黎明在接受《财经》采访时将之归因为“本土企业也在成长,市场环境、政策环境都发生了很大变化”。

33岁的简刻虽然没有达到经理级别但薪资待遇不错,她担心会因此被列为优先裁员的那拨人。她希望在医疗赛道好好发展,也努力做副业增加安全感(受访者提供/图)

以金融业为例。IOE技术架构(注:由IBM 小型机、Oracle 甲骨文数据库、EMC易安信的高端存储组成)一度被认为是金融企业后台的“黄金架构”。转折点发生在2012年。那年6月,国务院发布《关于大力推进信息化发展和切实保障信息安全若干意见》,提出要确保重要信息系统和基础信息网络的安全。金融业IT产品的安全和自主可控成为重要的战略方向。

除政策导向外,国际品牌的产品价格贵且没有议价空间,云技术的快速发展降低了金融机构对原有IOE架构的依赖度。金融机构有动力也有条件寻找更具可靠性和性价比的国产替代方案。

“银行系统‘去IOE’一直在进行中。这是国家和银行自身安全的需要。经过十多年的发展,国产技术已经具备了(替代)条件。另一方面,IOE的技术也相对跟不上迭代更新的步伐了。” 在接受《南方人物周刊》采访时,上海新金融研究院副院长刘晓春认为,国产全面替代已进入实质性阶段,金融业对“IOE”的订单还会加速下滑。

“IBM在欧美、东南亚等地区的客户基本盘还在,但国内有些业务线确实萎缩得比较严重。”2024年初被裁前,林夕在IBM北京工作了十余年,主要做硬件的开发测试。“过去,国内客户购买外资企业的产品,可能只需要一个两三人的小组来对接。如今要推进‘自主可控’,起码要组个百来人的大组,甚至专门成立子公司。故而内部也有动力,可以借此争取到更多的权利和资源。”

据林夕介绍,在9月裁员风波之前,IBM中国已经陆续有一些项目组在“随机”退出。当时裁员被认为“难以预料”,是因为有的组被裁时,其负责的产品在国内外的市场表现仍然不错。如今一切尘埃落定,过去数轮仅面向研发和测试人员的裁员也变得意义明确。

自IBM于2020年迎来印度裔掌舵人Arvind Krishna以来,他已在全球范围内推进了多轮裁员。在此期间,林夕经历了数次“reorg(注:内部组织架构调整)”。每当她去询问相熟的经理“组内是否有空缺”时,最常得到的答复就是“已经没有招募名额,且根据公司政策,即便有,也只能面向印度和波兰招”。波兰用人成本较低,对欧洲市场覆盖更好。再后来,面向波兰的招聘通道也关闭,名额仅向印度开放。

许多分析会提及包括Arvind Krishna在内的众多硅谷巨头的CEO及高管都是印度裔的大背景。林夕觉得有一定道理。她在过去的工作中跟印度裔同事多有交集,对这个圈子的上下提携和抱团观念印象深刻。然而,她并不认为这是最底层的逻辑。“我们本就身处全球竞争的时代。很多国家都在绞尽脑汁争取吸引和利用外资发展本国经济。IBM如今把印度作为战略要地和几十年前加码中国市场没什么两样,都是看重其市场发展空间和盈利潜力。此外,无论从地缘政治格局、用工成本、时区,还是语言等方面,印度都极富竞争力。”

一旦业绩持续下滑,总部减少投资,撤出是早晚的事。但突降的闪电式切割,联系不久前微软中国区部分涉及AI业务的团队被提供“整组”国际轮岗机会等动态,还是让林夕生出不同的解读:“这轮完全可以延续此前的裁员节奏,一组一组地裁,或者有各种处理办法,但公司最终选择了一种直接上新闻的方式。”

市民经过IBM北京办公地(视觉中国/图)

“躺着赚钱”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近两三年来,同样被裁员风波席卷的还有部分外资医疗企业。

2015年从北京大学医学部硕士毕业后的近十年间,简刻先后就职于三家医疗类外企。目前,她在一家美资企业的市场部工作。

在简刻看来,近年来外资医疗企业的在华业绩普遍承压,主要影响来自带量采购政策。该政策于2018年开始试点,次年向全国扩围,核心策略是“以价换量”,旨在挤压药品及耗材的灰色利益空间,缓解医保与个人的支付压力。

截至2024年8月,9批国家组织药品集采共涉及374种药品,平均降价超过50%。而冠脉支架、人工关节、骨科脊柱类耗材等高值医用耗材,四批国家集采的中标产品降价幅度更为剧烈,平均达到82%。其中,入选冠脉支架的均价从1.3万元左右下调到700元左右。

在此背景下,部分在公立医院系统中产品份额较高的外企为保住市场,不得不大幅下调原研药和耗材的产品价格。也有部分外企因预期销量增长无法抵消药品和耗材的大幅降价,或者出于平衡全球市场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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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赵立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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