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俊 | 关于陈寅恪“盖棺有期,出版无日”的本事
陈寅恪所谓“出版无日”指哪一本书,蒋天枢未明确说明,今人或理解为《金明馆丛稿初编》,或理解为《论再生缘》,二说均未得其实。
责任编辑:刘小磊
蒋天枢《陈寅恪先生编年事辑》于1962年下记云:
初春,陶铸同志陪同胡乔木同志到中大看先生,谈及旧稿重印事,虽已交付书局多年,但却迟迟不予出版。因言“盖棺有期,出版无日”。胡笑答云:“出版有期,盖棺尚远。”(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增订本,171页)
陈寅恪先生有诗记其事,题作《壬寅元夕后七日,二客过谈,因有所感,遂再次东坡前韵》,壬寅元夕后七日,时在1962年2月26日。
所谓“出版无日”指哪一本书,蒋天枢未明确说明,今人或理解为《金明馆丛稿初编》,或理解为《论再生缘》。寻绎陈寅恪著作出版状况和“盖棺有期,出版无日”的语境和背景、事后的复述和转述,本文认为《金明馆丛稿初编》《论再生缘》二说均未得其实。
一、“出版无日”并非陈寅恪著作出版受阻
1950年代大陆出版的陈寅恪先生著作共三种,旧著《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和《唐代政治史论述稿》分别于1954年、1956年由北京三联书店重印,新著《元白诗笺证稿》于1950年12月由陈寅恪先生所在的岭南大学,以“岭南学报丛书第一种”的名义出版,此后连续三次重版:1955年9月北京文学古籍刊行社版,1958年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增补本,1959年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新1版。
进入1960年代,因为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以下简称中华上编)和北京中华书局(以下简称北京中华)先后将陈寅恪著作列入出版计划,并通过不同渠道向陈寅恪先生约稿,有关陈寅恪著作出版一事分为两条主线同时展开(参见高克勤《〈陈寅恪文集〉出版述略》、徐俊《一个未能实现的出版计划——1960年代中华书局与陈寅恪先生的交往》)。
因重印《元白诗笺证稿》的缘由,中华上编向陈寅恪约稿,提出的要求是“将尊撰有关古典文学论著编集交我所出版”(1958年9月2日致陈寅恪函),而9月6日陈寅恪回函更明确中华上编9月2日来函事由为“函询论文集交稿日期由”,并第一次提到论文集拟名为《金明馆丛稿初编》,“若无特别事故,大约可在1959年2月以后8月以前交稿”。在以后的通信中,《金明馆丛稿初编》与“整理旧稿”往往交替使用:
贱躯自去年至今疾病缠绵,以致整理旧稿工作完全停顿。……但俟健康稍复,自当继续整理旧稿工作。(1959年6月7日陈寅恪函)
拙著《金明馆丛稿初编》现因疾病缠绵,未能寄上付印,甚为歉疚!……俟整理补正告一段落,当即寄上。(1959年8月18日陈寅恪函)
寅恪现正草《钱柳因缘诗释证》,尚未完稿,拟一气呵成,再整理《金明馆丛稿初编》。年来旧病时发,工作进行迟缓,想必能鉴谅也。(1961年9月2日陈寅恪函)
在陶、胡访陈之后一个月,1962年3月30日陈寅恪致中华上编函中,特别用括注的方式注明“旧稿”即《金明馆丛稿初编》,函云:
又现正写《钱柳因缘诗释证稿》,已至最后一章,但因材料困难问题复杂,非一气呵成然后再整理旧稿(即《金明馆丛稿初编》)不可,否则必将功亏一篑也。至旧稿须补正之处颇多,新添之意见及材料亦非自己动手不能满意。若旧稿未及整理而盖棺之期已到,则只好听诸后人而已。总之,卖驴之券倚马之文固非烛武之才师丹之岁所敢效法者也。(1962年3月30日陈寅恪函)
显然可见,所谓“旧稿”在1958至1962年的语境中,是特指《金明馆丛稿初编》的。但综观后文所述,这里屡屡言之的“整理旧稿”,与后面的“旧稿重印”,其区别也是明显的。
这年7月11日,陈寅恪先生伤足住院。中华上编从陈守实、蒋天枢二先生处获悉,特去函问候,并表达了获知论文集已经编就的欣喜期待之情:
关于先生论文结集出版事宜,前曾数次奉洽,此次亦扰陈、蒋两先生言及,云已编就,闻之欣忭。未知全稿能否即予赐寄,我所当尽快安排出版,以慰读书界多年想望之殷。(1962年7月25日中华上编函)
在中华上编耐心等待来稿的同时,北京中华经过请示汇报,也已于1961年4月正式向陈寅恪约稿。约稿信云:
寅恪先生:为推动科学研究,我们打算出版一些老一辈的学者的论著。过去几十年间,您发表过不少学术论文。只因这些论文都散见于各种报刊上,有些现在已不容易找到,研究者深感不便,我们很希望您能把这些学术论文汇编出版。未悉尊意如何?请拨冗惠复为荷。敬礼 编辑部
如果杨荣国所说不虚,1962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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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星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