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的送外卖“过渡一下”,为何“过渡”成了常态?

这群零工劳动者在一个快速的、不稳定的状态下努力生存。

“他们经常在访谈中提到,‘先干这份工过渡一下’。他们在‘过渡’之后也没有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而是跳去别的平台或者去干别的零工了。从一个过渡状态跳跃到另外一个过渡状态,形成一种常态性的过渡。‘过渡’逐渐从一种劳动的状态,变成个体的认知,最后成为一种社会的文化。”

“这种过渡性目前有个很突出的特质,它在某些方面刺激整个社会向‘钱’看,一种以短期收益为主的导向。最突出的反映还不是外卖,而是直播行业。正因为它以赚快钱为主,所以它给了普通人快速应对人生危机一个机会,这也是过渡性的体现。从长远看,我觉得过渡性会冲击中国的人情关系和法理,会变得更加自由主义和市场化,也让人与人之间没有信任感了,它更多是一种市场理性工具主义的呈现。”

“算法机制的设置就是一个游戏化的设置,它有各种各样的夏季挑战赛、冬季挑战赛,然后骑手会有白银、黄金、青铜、钻石之类的等级。如果我们从空间的角度把整个城市看作一个游戏竞技场的话,那么外卖骑手其实就是一个参与其中的选手,要骑着电动车穿越城市障碍,最终把餐送到顾客手里……你每送一单就会得到一个正反馈,然后你就多送单,多劳多得。这种游戏化机制形成后,你就会上瘾,最终形成的就是‘自我剥削’。”

责任编辑:周建平

2024年7月24日,北京,外卖骑手在雨中送餐 图/视觉中国

2024年7月24日,北京,外卖骑手在雨中送餐 图/视觉中国

“外卖骑手不得入内”

2024年8月12日,杭州一名外卖骑手踩歪园区栏杆,被保安拦下,因担心影响其他订单配送于是下跪,引发广泛关注。

对大多数外卖骑手而言,被阻隔的经历并不鲜见。在2024年7月出版的新书《过渡劳动:平台经济下的外卖骑手》中,中国社会科学院学者孙萍在“区隔劳动”这一章里,围绕外卖骑手日常感知到的“区隔感”,描述了他们——作为流动的人群——如何在与城市空间的互动中经历、体认自身与城市的疏离关系。

作为庞大算法系统在现实世界中的“触角”,骑手每天穿行于交错的城市空间,以肉身的方式与不同阶层的人发生摩擦,并在交互中主动或被动地确认自己的阶层位置。

“对外卖员来说,这样的区隔劳动在很多情况下表现为空间的区隔与阻滞,”孙萍写道,“尤其是对于‘进入权限’的剥夺。”比如,在很多高档写字楼、商场和住宅区等区域,骑电动车或穿工作服的骑手不被允许进入。此前,北京SKP商场就因禁止骑手进入,一度引发热议。

在书中,孙萍记录了一位外卖员吴之峰(化名)“勇闯SKP”的故事。吴之峰第一次到SKP,是去商场里的一家品牌鞋店取订单,保安看到他穿着“闪送”衣服,就在门口把他拦下。吴之峰只好找个地方把工作服脱掉,混进了SKP。几乎所有到这个商场取单、送单的骑手,都会脱掉工作服。这遭遇让他很不痛快,问保安凭什么骑手和配送员穿着工作服不能进,脱下工作服就可以。对方只回复了四个字:“这是规定。”

第二次到SKP时,吴之峰决定穿着工作服“闯一闯”。他说自己不是取件,而是进去买东西。保安不让进,强调这是规定。双方僵持不下,吴之峰报了警。警察到后,SKP物业管理部门匆匆赶来。他听见其中一个警察嘟囔了一句“这都好几次了”。所有人围在门口,物业顶不住压力,答应让吴之峰进去,并解释说:“也不是不让进。有些骑手进去了横冲直撞,影响到了商场秩序。有消费者投诉。到了中午,骑手到处乱跑,不像那么回事。没办法,我们就开始限制,这才说不让进。”

终于,吴之峰可以穿着工作服光明正大走进SKP。他到SKP的一家超市买了两盒草莓、一个木瓜,还有些零食,花了七百多元。他用胸前的小摄像机拍下了事情的整个经过,放在抖音号上。他在视频结尾说:“SKP不让我进去,绕着弯子让我脱衣服。等我以后有钱了,把这儿买下来,让他们也脱衣服进!”

“如果说平台是一个无限延伸的资本链条,那么外卖骑手则是这个链条上重要的空间拓展者,”孙萍说,“他们要穿越的种种阻隔,在某些程度上展现出了空间权力的竞争与斗争关系。精英的、知识的、政治的、上层的人群通过各种方式实现对社会公共、私域空间的再治理,而违背规则的人则被认为是秩序的妨碍者、破坏者。”

“骑手有时候为了工作,不得不成为这些空间的争取者甚至破坏者,两者的矛盾冲突彰显着社会层面对于阶层划分的协商与张力。”孙萍说。

公众知晓孙萍这个名字,或许是因为2020年那篇名为《外卖骑手,困在系统里》的报道。在此之前,她已经做了三年的外卖员田野调查。2017年,孙萍从香港中文大学博士毕业后到中国社科院入职,彼时外卖平台刚刚兴起,她走在街上看到花花绿绿的外卖员四处走动,在手机上抢单、取单、送单。

北京万源路街头等单的骑手 图/受访者提供

北京万源路街头等单的骑手 图/受访者提供

这对她来说是一个全新的工作场景,“一切都数字化了”。经朋友介绍,孙萍采访到当时百度外卖的算法工程师,对方不断向她强调自家的派单算法多么先进。一个新世界的大门突然向她打开,“哦,原来这是算法的文化。”

出版社也因为那篇报道关注到她,纷纷向她约稿。在调研和写作中,她意识到算法远不能涵盖外卖骑手精彩的劳动经验和生活世界。她希望自己的写作可以跳脱出单一的控制框架,看到个体与系统的关系,看到劳动者的生命经验与劳动的张力互动,看到平台理论与现实对话的交错空间。她想要展现外卖骑手的日常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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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赵立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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