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民安:情感有时也是一种劳动,一种生产

“在工作中的情感劳动是有限度的,它遵循的是实用主义的逻辑……但在亲密关系中……情感有一种更深刻的纠葛或者连接,一旦它高强度地运转起来,就会摧毁或者忘却所谓的技巧。也就是说,情感有自身的本能爆发而不是策略选择”

(本文首发于南方人物周刊)

责任编辑:周建平

(受访者提供/图)

一个男性理论家每天面对家里冰箱的时候,在想些什么?

冰箱,它让过量的被屠宰之物存储下来,而不至于腐烂。“或许正是因为对冰箱的想象,大规模的对动物的屠宰才成为可能。”在2015年首次出版的随笔集《论家用电器》中,清华大学人文学者汪民安这样想到。肉与血腥分离,屠杀给人的道德眩晕感由此隐身不见。这些深埋在日常之下的惊悚,这些私密的联想与感受,正是汪民安“理论的激活”的源泉。

“首先要有一个写作对象,或者说写作形象。我的思考和写作是从这个形象上发展起来的。”这种风格最早开始于一篇写《家乐福》的文章。

1990年代中期,汪民安住在北京朝阳的西坝河一带,其时,欧洲零售巨头“家乐福”在那里开了它在中国的第一家超市,他也刚刚得到人生第一份工作——记者。工作很无聊,无所事事的时候,家乐福是他爱去的地方。大型超市的购物经验对他而言是全新的。必须存包,必须从二楼滞销物品开始逛起,然后,必须下楼。他发现,一旦迈进家乐福,消费者就被一个强大的权力机制引导和操纵。消费主义隐匿在缜密的购物动线中,为他编码,让他服从。就这样,他产生了写《家乐福》的冲动:记录他的经验,也记录他的时代。

上大学的时候,汪民安就与很多同学一样,喜欢本雅明和罗兰·巴特。两位大师的共同特征是,将“形象”作为写作的根基,擦亮日常之物的光泽,让理论流动起来。

2014年,他前往美国芝加哥大学做学术交流,租住在一位芝大教授空出来的家中。一进门,他就被其中繁复的灯光系统吸引:一个客厅就有十几盏灯,灯与灯之间的设计和部署也非常考究。整整一个星期,他像画家对着自然风景写生那样,用双眼看着那些灯,引导着他的双手,最终写出了《电灯》一文。

这是一种对电器的过度使用。汪民安1969年生于湖北新洲,他还记得,在他小时候生活的村子里,并没有电灯。在他家,整个屋子里只有一盏煤油灯悬吊着,发出一点微弱的光,构成屋子的中心。家人们像趋光的飞虫,在灯下紧挨着坐着。没有电视机,人们不得不在一起交谈,很亲近。“凿壁偷光”的故事每天都在发生。借着光亮读小说时,他必须把脸凑得离油灯很近,常常看完书抬头一看,额头、脸颊都被熏黑了。

技术的变革及其影响是汪民安写作版图中的重要一块,而在生活中,他却始终是一个对技术非常迟钝的人。他甚至至今不会开车。不擅长驾驭技术产品,反而使他更加关注技术的变化,迟钝有时也助人爆发想象力:当他“一惊一乍”地写下《手机》一文,描述奇迹和与之相伴而来的信息焦虑时,智能手机甚至还没有开始普及。那是摩托罗拉和诺基亚的时代,如今翻阅,这篇文章早已成为对历史的记录。“就像煤油灯、收音机一样,某一种技术总是要过时的,对它的回忆,就是对它的时代的记录。”

这几年,除了关注技术和物质,他也陆续出版了《论爱欲》(2022)《亲密关系的核心是友谊》(2024)等著作,不乏兴奋地讨论着身体和欲望,讨论爱的激情、奇遇和革命性。“情感转向”的思潮在学术界正如火如荼,但在校园里跟学生面对面打交道时,几乎没有人向他聊起过情感话题,问得更多的是“要不要读研究生”、“上哪找工作”这类务实的问题。“情感问题似乎只陷于理论层面,而不是在实践层面。”汪民安感慨。

站在讲台上望下去,大家彼此友善、客气而沉默,眼神里却似乎缺了点激情。“跟我们年轻时候很不一样,学生之间也不争吵不交锋。”

“大家越来越封闭了?”我问。

“封闭?我不太愿意用这个词形容我的学生。”他想了一会儿,说出另外两个字:“孤独。”

“他们每个人都很孤独。”

他想,应该要在学生身上唤起一点生命力,“别总那么沉闷。脸上要有一些光。要大笑。”作为一个大学老师,他越来越感受到情感劳动的迫切性。他说,生活中的情感劳动常常是免费的,以至于我们忽略了这也是一种劳动、一种生产。除了生产“作为商品”的信息、知识和情感,我们还可以在另一个意义上谈论情感劳动——它可以超越功能和效率,忘却策略和技巧。

“身体成了一种可以被制造的文化产品”

南方人物周刊:你对技术带来的解放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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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赵立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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