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苡丨在妇女家属会的日子

蒋孟引的太太说,我先生天天参加改造,平时早上我都是给他煎两个鸡蛋,现在我每天给他煎三个荷包蛋,让他有精神好好改,意思是表示她对思想改造的支持。让人听了直想笑,又不能笑。

责任编辑:刘小磊

少年时代的杨苡。

孔罗荪做检讨

“三反”是反贪污、反浪费、反官僚主义,原本和文艺界没什么关系的,但孔罗荪、郑三尊他们几个文联头头也被牵扯进来了。那段时间我经常到新建的南京会堂看话剧,有天晚上又去看演出,一眼看见售票窗口上方贴了张很抢眼的大字报,题目忘了,内容是指责他们不该提议修建南京会堂,说这给国家造成了巨大浪费,对人民犯了罪。根源是世界观没改造好,立场有问题。还提到的一件事,是在文联机关所在地香铺营那栋小二楼上,弄了个类似会客室的地方,稍稍布置了一下,美其名曰“文艺沙龙”。

记不得南京会堂是不是为演话剧而建的,后来倒是成了江苏省话剧团的固定演出场所。之前南京戏院、电影院不少,专门演话剧的地方是没有的,话剧属于“五四”以后的“新文艺”,罗荪他们大概有扶植话剧的考虑,没想到成了罪状。奢侈才说得上“浪费”,其实南京会堂一点也不富丽堂皇,很朴素的,除了舞台看台,就是边上有了走廊,不必跑到外面去找厕所而已。

我看了直乐:这都算什么罪啊?后来听说罗荪还认认真真做了检讨,检讨里甚至包括“文艺沙龙”桌上放花瓶这种小事都没漏掉。好在没搞成大批判,检讨一下也就过去了。

妇女家属会的日子

因为“运动”太多,一个接一个,时间上有重叠有交叉,回想起来很容易混在一起。比如孔罗荪他们被贴大字报的事,既然属于文艺界范围的,照理说该算“文艺整风”吧?其实不是。“整风”的重点是解决思想问题,是“务虚”的,“三反”“五反”针对贪污、浪费等等,比起来就属于“务实”的了。

我说容易弄混,年纪大了,时间先后捋不清是一个原因,还有就是有些运动好像本身就是同时进行的,比如“文艺整风”和“思想改造”,都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后面又都有抗美援朝的大背景。这个那个的,记忆里搅作一团,就像唱歌,一首歌唱着唱着不知怎么就跑到另一首,串了。

印象里其实也差不多,——“文艺整风”实质上也是“思想改造”,只不过在文艺界里展开就称为“整风”,在高校里针对旧知识分子,就叫“思想改造”了,也就是杨绛小说里说的“洗澡”。

文艺整风我是“自投罗网”,思想改造我也算参加了的,只是在文联,我是翻译工作者,从高校这边看,我的身份就是“家属”了。这中间还有个插曲:1952年年初的时候,明德女中希望我去教书,我那时一心想等整风结束之后进文联,对教书不积极。明德原本是美国长老会办的,有点像天津的“中西”,不过后来由教会学校改成私立的了,我觉得还是“旧”,文联才是进步的、有新气象的地方,而且我一直想搞写作。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事实上好像就是这年下半年,明德就收为公有,变成公立的南京第五女子中学了。

所以直到去水利学校教书以前,我一直是南大的“家属”。思想改造时我们家属也组织起来学习,叫“妇女家属会”。我们的头儿是历史系教授韩儒林的夫人,姓郑。一开始她挨个上门去喊我们,后来要学习了,她就在院子里吹哨子,听到哨子响,我们就从各自家里出来,到门口空着的一栋二层房子里集中。每次开始都是唱歌,唱“旧社会是一口黑咕隆咚的井,妇女就在最底层……”。到抗美援朝了,就唱“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唱歌之外,还喊口号,“打倒美帝国主义”什么的,就十来个人,也喊。学习主要就是读报纸,也讨论。我记得的话题是旧社会妇女怎样受压迫,新社会平等了,等等。还有就是要改掉旧社会的毛病,我们都是“从旧社会过来的人”,有这样那样的问题。讨论主要就是表态,别的可以没有,表态是必须的。

家属会嘛,都是家庭妇女,不工作的,中文系罗根泽的太太,历史系蒋孟引的太太,还有工学院几个教授的太太,大家关系都还不错。陈嘉太太黄友葵在学校工作,自然参加单位的学习了。陈瘦竹太太沈蔚德有点特别,她在妇联有个职位,但不是上班的那种,韩儒林夫人郑太太最初也上门去动员她参加学习,结果吃了闭门羹。后来郑太太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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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星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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