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荞 | 峡河西流去

对于龙镇的人来说,那真是一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戏啊,戏是龙尾客栈的苦荞包场的,剧团是南阳打头牌的剧团。大戏唱了三天三夜,几十里外的人都赶过来看戏,摆货摊,虎头营的人挎枪带刀维持秩序。兵荒马乱的龙镇,三天里头一下繁华得堪比传说里的皇城。从来没有多少存在感的龙镇人,突然有了说不尽的存在感。

责任编辑:邢人俨

山坡上的苦荞。视觉中国|图

山坡上的苦荞。视觉中国|图

                       一

说是荞麦有两种,甜荞和苦荞,但我没见过甜荞,只见过苦荞。

“麦见阎王,谷见天,三棱子苦荞掩半边”,说的是苦荞的种植方法。苦荞比小麦和谷子都容易种,不挑地也不拣肥,是地不是地都行,反倒是山坡地最好,透风利水,产量高出许多。地也不用深耕,种子撒上去,随便扒拉几下土掩住了随它长就是了。还有一点,就是苦荞一年能种收两次,春一季,秋一季,在一年一收的秦岭南坡峡河,苦荞算不上主粮,但比主粮亲近过更多人的肠胃。

苦荞花也有两种,粉红和淡白,无论粉红与淡白,下面的茎都一律是暗红色的,像一条条血管。一样的血,供出两种花色来,就让人不解。花柔弱,茎也柔弱,两个柔弱加起来,一点也不柔弱,再大的风,再狂的雨,对它们都无可奈何。苦荞花花期很长,春季的荞花几乎能接续住秋季的荞花,像永远不败似的,当然,结果就是一片地里的苦荞成熟得乱七八糟。有一年,村里来了一个瓦匠,给村里做瓦和烧瓦,他忙活了半年,苦荞花就在坡上慢条斯理地开着。瓦匠有些替它们着急,嘴里骂道:这狗东西,光开花不结果,像个假女人。瓦匠是平原上的豫东人,只懂得麦子,不懂得苦荞。村长说,胡扯,它可比你懂事多了。

苦荞收割起来也简单,用镰刀割了,或连根拔起,吊在能避雨的地方,或在空地堆积起来,自然风干,然后脱粒。只是苦荞的籽和茎都含水量很大,要放好长时间才能干透。收了苦荞,下一季庄稼进入忙季,人们每天自顾忙别的,等忙完地里和手头的活,荞籽荞茎都干了,一点也不耽误事。如果要出门,就只管出门,苦荞在屋檐下老成持重,放到冬天也不会腐烂和生虫子。

有一年冬天,去迭部一座高山上的矿里打工,走到半山顶,看见几户人家,木墙乌瓦,檐角上白云飞渡。有两个人在坡边焚烧一具尸体,抽烟说话,无伤无悲,仿佛烧烤一只巨大的红薯,这是他们特殊的葬礼之一——火葬。院场里,堆着高过人头的荞麦垛,有些已经脱粒,有些还没有。风干透的荞杆呈现出让人安静的淡黄色。他们过一会儿往火堆上添一把荞杆,火势腾空而起,尸体在烈火里缩小,干瘪,慢慢化为灰烬。整个过程看着有些残忍,荞杆成了残忍的帮凶,后来想想,这有什么残忍呢,难道这不是人最好的归去方式吗?干干净净来到这个世界,化作云烟和尘土干干净净远行,生以苦荞还以苦荞。

后来到他们中的一些人家做客,知道苦荞是他们最重要的主粮,摊饼或蒸饺,是最喜欢的做法。他们是藏民,对于我们来说,他们的生活,他们的悲喜与苦乐,像屋顶终年散开又聚拢的云雾一样,飘缈,无解,比如他们会把一些毫不起眼的山,定义为神山,连牛羊也不敢惊扰,比如宁住在高山之巅,也不愿下到生活方便的山下。

苦荞的吃法可能很多,但我见过的不多,在老家,见得最多的是蒸虚糕。虚糕,有的地方叫发糕,苦荞虚糕的蒸制过程比玉米发糕更复杂些。

首先要用到一种碱水,碱水的获得十分复杂。碱水就是草木灰通过淋漏沉淀而获得的一种咸涩的水,最好是玉米芯灰淋得的碱水,玉米芯灰淋出的碱水劲大,味道更正。草木灰装在一只垫了厚厚麦草的筐里,上面一只漏壶细细地淋,下面一股水点点地滴。碱水呈棕红色,不透明,低头看它,映在里面的脸,比清水里的脸清晰,端凝,如果是笑,看不出笑,只能看见黄牙或白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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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星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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