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少年

■张长李短

小海15岁不到在家乡就已经是一个名人了。他出名是因为写诗，并且是现代诗，这就更加不易。考虑到穷乡僻壤的环境，真有些无中生有的意思。

小海本名涂海燕，第一次给我写信时他署名“海燕”。那封作为诗友的来信字迹秀丽，内容热烈，并且附诗一首，诗的名字叫做“断臂的维纳斯”。我想当然地认为，这是一个女孩儿。及至见面，我不禁大吃一惊。小海不仅是一个少年，而且是一个那么奇特的少年。眼睛高度近视，长着一个完全是非我族类的巨大的鹰钩鼻子。小海几乎拥有天才少年的一切特征：早慧、敏感、放任不羁以及与环境的格格不入。应该是上学年龄，小海却无学可上。后来我才知道，小海是为一个朋友顶缸。即便如此，我仍然佩服不已，甚至更加地佩服了。

1985年，小海来南京读大学。他是因为写作的特长被特招进来的，没有经过入学考试。进校的第一天，小海就搭上了一位女同学，领着来我家串门了。这位女同学就是小海现在的夫人。不久以后，一家杂志采访小海，让他谈谈大学生活的感受。后者口无遮拦，历数校方的不是以及环境对个性的压抑。文章刊出后，学校领导大为震怒，小海差一点又被开除了。

此时由于手术失败，小海的一只眼睛已完全失明，另一只“好眼”也只有微弱的视力。小海就用这一只眼睛打量着与众不同的世界，写着与众不同的诗，读着与众不同的诗。每天晚上寝室熄灯以后，他打着手电筒在被窝里狂写不已。读自己喜欢的诗人时，小海总是将稿纸捧至鼻尖，脑袋不动，将诗稿一行一行地移过去。朱文说过，让小海看诗让人放心。如此地郑重其事，自然是每一个字都看到了。

朋友们不禁为小海的未来担心。这样的身板和这样的性情将来怎么办呢？没想到，大学毕业后小海进入了政府部门，结婚生子，过得比谁都正常。十年来，小海搬了无数次家，房子是越搬越大。在单位里，虽没有弄个一官半职，但水涨船高，小海不免红光满面，人也发福了。后来，竟有了接济一把我这样的穷朋友的意思。一方面我们为小海终于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而感到欣慰，一方面，又有些怀疑。对于小海的天才而言，也许是一种可悲的浪费。就是在这段时间里，我和小海开始变得隔膜，说不到一起去了。

实际上，小海始终没有停止写作。他只是倦于与诗坛交往，对各种纷争敬而远之。又一个十年过去了，小海的另一只眼睛也产生了变异，几乎完全看不见了。听到这个消息，我特地跑了一趟苏州，去看小海。后者两眼放空地对我说起他奇特的视觉经验。我心里想，这难道就是我所希望的吗？一个办公室里的卡夫卡我尚能接受，而一个囚于黑暗的博尔赫斯则完全不可想象。小海拒绝的也许是作为一个天才的必然命运，因为它是苦涩的。2009-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