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不了业”的学生

他无法表达完整的意思,李玲英只能通过孙子的手势猜测他要什么,并忍受他不知缘由的愤怒。

送教上门成效也很难形成考核标准,老师只能“尽力做好”。这位曾经的乡村教师并未意识到,自己在填补的是特殊教育在基层的一处缝隙。

陈孝林不明白,自己的学生都能考上清北,家长们为什么一定要到县里、镇里买学区房?

责任编辑:吴筱羽

浙江嘉善县西塘镇茜墩村,退休教师陈孝林给陈宇凡上课。(受访者/图)

浙江嘉善县西塘镇茜墩村,退休教师陈孝林给陈宇凡上课。(受访者/图)

茜墩村的一场语文期末考试开始得十分匆忙,这和主考官最近的急迫情绪有关。交错的浅水湖把村子围成荡田,一间不到10平方米的客厅里,考试在鸡鸭的叫嚷中缓慢地进行。那是2024年1月4日,40公里外的浙江嘉兴城区,中学或许才刚进入期末复习。

试卷是主考官从此前的习题中临时拼凑的,他手写,大概花了10分钟。考生交卷后,主考官决定,要给卷子打满分。

考生只有一位,18岁的陈宇凡。他趴在一张磨损掉漆的黑色八仙桌上,头就快碰到桌面,靠手臂勉强支撑。那只手臂太纤细了,让人担心他随时可能倒下去。但主考官知道,这是那颗大脑,能对瘫痪的身体做出的最好掌控。

主考官陈孝林78岁,早在2006年就已从小学退休,2017年起,他成为陈宇凡,一名先天性脑瘫患者的老师。送教上门6年2个月,一周五天,早上七点半之前,电瓶车的轮子就会碾过村道。在知道自家房屋将要被拆迁后,他决定让学生尽快毕业。4日那场语文考试一结束,他马上宣布陈宇凡结业。

五天后,这位老师反悔了。

“生出来就不好了”

茜墩村所在的嘉善县,处在上海、杭州、苏州连成的三角形中心。相邻的大舜村聚集了上千家纽扣企业,生产了全球50%的纽扣。遗落在荡田上的茜墩村与工业文明格格不入,在当地媒体的报道中,这里被形容为“宁静、安逸、平和、洒脱”。

陈宇凡家四口人居住的房子大约建成于1980年代末,是江浙一带典型的“下三间,上三间”,与周围的房子相比,老旧许多。

期末考试两天后,陈孝林为陈宇凡组织了一场结业答谢仪式。荡田之上的院子挤下了三十多个人,有当地干部、学校师生、记者和其他帮助过陈宇凡的人。不少曾是陈孝林的学生。

人群中的陈宇凡,静静倚在轮椅上,头不受控制地摇动。上午10点,陈孝林宣读一份准备好的发言稿,上面是陈宇凡6年来的学习成果:汉字5000个、古诗200首、成语3000个,写了100多篇作文、70首小诗和700篇日记。

在很多人眼中,这是一个奇迹。

陈宇凡纤细的身体上,附着了脑瘫、残疾、多动症。两年前,他突发黄疸,嘉兴的医院让家人“准备后事”。转向上海求医后,住院一个多月才治好。

更早之前,陈宇凡12岁时,还需由奶奶李玲英喂饭。他无法表达完整的意思,李玲英只能通过孙子的手势猜测他要什么,并忍受他不知缘由的愤怒。在全天候陪伴孙子的奶奶眼里,照顾、溺爱与补偿,很难划清界限。

一位村民说,他的父亲“不太勤快,喜欢喝酒打牌”,而“看不到希望”的母亲,在孩子6岁那年离家出走。

母亲离开得太早,以至于村民们都说不清,她到底来自安徽还是江苏。

陈宇凡的父亲则解释,自己平日在周边附近找零活干,“自己村子里的(活)做不到,被人家做掉了”。

身为一个“生出来就不好了”的孩子的父亲,他肩负着与外人不同的职责,谈论搬迁政策、陈宇凡的课业情况,他都只寥寥数语。只有聊到那次差点夺走孩子生命的黄疸,他的话变多了,那次住院花费了几万块,他找朋友东拼西凑,“这里借,那里借,还不清的”。

他反问:“本来就不好的,你说这样子还能好啊?”

轮椅上的陈宇凡没有太多来自父母的印记。电动轮椅是陈孝林曾经的学生号召下,一位女老板捐助的;脖子上缠绕的红领巾,来自2018年左右,陈孝林请大舜小学上门办的一次简易入队仪式;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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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星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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