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培军 | 杨联陞的两个“硬伤”

读中国的古书,不是一件可以掉以轻心的事。因为中国的古人,大多是杂学旁通,所知甚广,加上世易时移,在古人有时为一般的常识,而到了我们今天,却变得冷僻不易知了。术数之类的知识,即是其一事。

责任编辑:刘小磊

杨联陞(1914-1990,图右)与日本学者(姓名待考)合影。资料图。

一、金铃吊挂

杨联陞为学以精审著称,他的挑汉学家的“硬伤”,所说“误认天上的浮云为天际的树林”(mistake some clouds in the sky to be forests on the horizon),应是无人不晓的。我最近为考一个“聻”字,重翻了(并没有通读)他的《中国语文札记》,新发现他有一个“硬伤”,也是闹了笑话的。但若仅此一“硬伤”,写起文章来,就不免太孤零零不好看了,所以就另凑一个,那也是在此书中看到的,但时间则是好几年前初翻时看到的。当时写了一节札记,帖于微信朋友圈,——有一阵子,我每在朋友圈乱帖此种东西,觉得好比同友朋清谈,是一种学问的谈资,但对此有兴趣的人,好像又颇为寥寥——所以后来也就不怎么帖了。我私心有点觉得现在的做学问,不是很好玩,因为大家专注于项目、C刊,马不停蹄,略无闲暇,不能弄点博杂的学问,以自娱乐;当然也许我是错的。七八年前那一次看《中国语文札记》,看到的杨联陞的错误,是关于“吊挂”的,其补正吉川幸次郎等《元曲选释》云:

《虎头牌》第二折“香球吊挂,幔幙纱㡡”,注云:“香球吊挂,待考”(页二十上)。按,香球吊挂,当是帐上所悬流苏之类。《雍熙乐府》卷八,一枝花(失配)云:“怕的是空房人静黄昏后,守着个活地狱一方儿斗帐,拥着个死窟突四袱衾绸,倚着个愁布袋攒花绣枕,对着个闷葫芦结线香球”(页七十四上下)。又古诗“红罗复斗帐,四角垂香囊”。香囊、香球当是一类的东西。(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63页;按此篇亦收入商务印书馆本《汉学书评》,27-28页)

按,据此所云“当是帐上所悬流苏之类”“香囊、香球当是一类的东西”,可知杨氏于“吊挂”一物,到底是什么东西,并没有搞清楚,还不如吉川幸次郎的“待考”,为老实的“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红罗复斗帐,四角垂香囊”,是见于《古诗为焦仲卿妻作》的,也就是《孔雀东南飞》,引这么一句汉人诗,来证元人的杂剧,不是太遥远了吗?尤其对于名物而言,更是不适合的。不但物的名称,历代有很大的变化,即是物的本身,也是随世而变迁的。注书之际,岂可随便视之为“一类”。如司马相如着的“犊鼻裈”,你能说就是“裤衩”吗?其实,“吊挂”之为物,在《水浒传》第五十九回《吴用赚金铃吊挂 宋江闹西岳华山》中就有;其语云:

吴学究又入去禀一遭,将了钥匙出来,引着推官去看金铃吊挂。开了锁,就香帛袋中取出那御赐金铃吊挂来,叫推官看。便把条竹竿叉起看时,果然是制造得无比。但见:浑金打就,五彩装成。双悬缨络金铃,上挂珠玑宝盖。黄罗密布,中间八爪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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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星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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