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科医生陈百忧:接纳每一种生命绽放的姿态
“我时常觉得,这些病人好像是在替一个家庭、一段历史或者某种环境‘生病’”
(本文首发于南方人物周刊)
责任编辑:周建平
东北某城的一趟公交,每次从火车站发车,班次很少,蓝色的破旧塑料座椅往往座位稀疏。十多年里,医生陈百忧时常目睹一些人坐着这趟车,将他们患有精神疾病的亲人,送到她所在的这家三甲医院的精神科封闭病房。
陈百忧毕业后工作的第一天,就遇上了别人不敢惹的“院霸”——15年里一天都没有离开过精神病院的病人段慧来。当年没考上大学的段慧来去铁路上班,最在乎的就是编制和周围人的认可。因为执着于为一次事故要说法,砍了局长,弄得众叛亲离。父母过世后,再也没有人照顾她。
憨厚的老牛早期拒绝承认儿子牛威有精神疾病,暴打孩子,到后来“请大仙”,花大把“冤枉钱”,悔悟后终于开始正规的治疗。陈百忧相信,如果老牛不是如此意志力坚定、内心强大,牛威撑不到后来的样子。
小倩的妈妈年轻时因情感受挫而“变疯”,带着小倩和哥哥妹妹四处游荡。长大后,小倩发现自己也变得和妈妈一样总想逃离,老觉得身体里有模糊的“那个人”。但与他人不同的是,她正视体内无法控制的东西,接住了属于自己的那块“多米诺骨牌”。
在“天才捕手计划”公众号上,陈百忧陆续发表了十多篇病人的故事,集结成了《寻找百忧解》一书,于近日出版。这些故事既不猎奇,也不贩卖“荒诞”,很多读者从中读到了温暖与悲悯。而她的回应是,对精神病人既要给予理解,也不要浪漫化精神病。
“天才捕手计划”的编辑给她起的化名陈百忧,源于著名的抗抑郁药“百忧解”。陈百忧感觉:药物仅能改善一部分症状,给人们鼓励和勇气,仿佛在茫茫大海上抓住的一块浮板,但这些药物无法解决精神病的根源问题——“人”,和时代的局限。
以下为陈百忧的自述:
“替家庭和社会生病”
什么是精神病?狭义地说,很多人会想到那些认知、行为异常,没办法正常生活的“疯子”,即重性精神障碍。广义地,则把抑郁、强迫这些疾病也纳入其中。我们封闭病房收治的多为前者,但也很难一句话概括。
在我看来,精神病人既不是天才,也不是“疯子”,不是褒义词也不是贬义词。不过收治精神病人是有标准的。什么样的人必须来封闭病房治疗?一是危害公共安全,二是丧失了正常的生活能力和社会功能。
精神病的病因至今都是难题。一般来说有生物性和社会性双重诱因。
精神分裂症的患者,神经递质和常人不同。神经元的突触也往往是减少的。但这些仅是在科学研究层面上的发现,即使做脑部检查,也查不出来。脑外伤也会造成精神疾病。
我们有个精神分裂症的男患者,喜欢吃罐头。他姐姐每次来都给他带罐头,还会拿一把螺丝刀放兜里。一坐火车,就经常因为这把刀被安检员拦住。每次来了医院就情绪激动地对我们说,安检又和我吵了。我每次都想,你为什么一定要带这把刀?医院里有护工和工具,我们可以借。但她下次还带螺丝刀,还跟安检员吵架。所以很多“精分”的家属,也是“没被诊断”的患者。这里头遗传和家族的因素还是有的。
还有很多时候,家庭和历史的一片尘埃落在身上,人生就此改变,在精神病人当中很常见。
孙艳玲年幼时家里困难,她被父母送走。养父母收养她没几年就因历史原因被打倒,她精神受了很大冲击。她后来发病了,就离了婚,夫家也不认她。
章月樵老人10岁的时候,父亲去了台湾,他从此流离失所,受了很多欺凌。从那时起他晚上就不敢睡觉,平生最怕的就是身世被“揭穿”,60年里老琢磨着自杀。看到他,我会忍不住感慨,单独的个人在历史的洪流中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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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赵立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