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城勇士——武汉医疗抗疫一线实录 | 封面特稿

“现在我就不想回家的事了。我不是在这里支援,就是在本地医院支援,这没有什么分别,因为这不只是武汉一个城市的事情。”

没有从天而降的英雄,只有挺身而出的凡人——这句纪念李文亮医生的话,也适用于所有奋战在抗疫一线的医疗工作者

责任编辑:周建平

(本系列均为南方周末、南方人物周刊原创,限时免费阅读中)

“现在我就不想回家的事了。我不是在这里支援,就是在本地医院支援,这没有什么分别,因为这不只是武汉一个城市的事情”

没有从天而降的英雄,只有挺身而出的凡人——这句纪念李文亮医生的话,也适用于所有奋战在抗疫一线的医疗工作者

(本文首发于南方人物周刊2020年第3期)

2月17日,武汉红会医院,邓新财用拖车拖着氧气瓶一路小跑送到隔离病区   图/陈卓

我刚见到郭琴,她就把我好不容易搞来的防护服扒了下来,团成一团,扔进中南医院的黄色医疗污染物垃圾箱,全过程只用了不到一分钟。

“你穿的这叫什么呀?太不专业了。”她笑了起来。

确实,虽然也叫防护服,但跟医生的防护服比起来,眼下我穿的这件,薄如蝉翼,还透着光。郭琴说,远远看见我走过来的时候,她还以为是个送货的。可这已经是我能在武汉找到的全部了,没了它,不就等于在裸奔吗?我们站在中南医院一号楼门口,四周的一切已经开始暗了下来,冷雨嗖嗖。可我别无选择,只能无条件地信任素未谋面的郭琴。

“你说,你这个记者,头发怎么这么乱?”郭琴说,“你那防护,穿了也白穿,你的头发没包好。”

她也没穿防护服,因为现在还没到她上班的时间。她上夜班,从半夜1点钟开始,要连续上八个小时。她领我走进他们病区的会议室,显得很轻松,毕竟她的新冠肺炎已经痊愈了,也许她已经有了抗体。“别担心,我们现在在的区域,是医院的清洁区。”

郭琴确实有让人放松下来的本事。她所服务的病区,患者一听说,原来郭护士也得过新冠肺炎,现在康复了,又重新申请回到抗疫一线,马上对她产生了信赖。他们愿意看到她,他们从防护服上认出她的名字,看见郭护士来巡床,或者来给药,口罩上方,面屏之后,露出一双温和的弯眼睛,跑前跑后,忙碌着,不像有什么后遗症的样子,就仿佛看到治愈后的自己,信心为之一振。郭护士就是病区的强心针,患者有什么不良反应,也喜欢找她问:“我昨天高烧都退了,怎么又烧起来,要紧吗?”

“病人看见我站在那里,心里就踏实了。”郭琴在自己曾经躺过的隔离病床前,护理新的病人,“我的出现,即使不说什么,也是鼓励。”

2020年2月14日,国务院的疫情新闻发布会披露:截至2月11日24时,全国医务人员已确诊新冠肺炎1716例,占全国确诊病例3.8%。截至2月18日,至少有九位医护人员不幸病逝。一位金银潭医院的医护人员告诉《南方人物周刊》,他所在的ICU病区16张床中,有五位医护人员,全部已经插管。最年轻的35岁,最年长的不过五六十左右,其中包括一位武汉市中心医院的副院长。

在这1716例中,有1502例来自湖北,1102例来自武汉。在高传染率的病毒面前,救死扶伤的医护人员首当其冲,郭琴就是这1102例之一。

“在我们(武汉大学)中南医院,我是第一个确诊染病的医护,而且我住院了。我也是第一个康复的。”早在钟南山院士接受央视采访,向公众警示“肯定的人传人”之前,郭琴就已经病倒了。

郭琴清楚地记得,自己出现症状是在1月12日下午,她感到明显的畏寒和头痛,但是依然撑着上完了夜班,一量体温,37.8度。

在急诊科工作了15年,经验早已内化成了直觉判断。看到体温计上的数字之后,她马上就通知医院,并安排自己跟家人隔离,同时大量饮水。

“我们这个职业的风险不是一点半点。以前在学校的时候,老师就告诉我们急诊是高风险。所有的情况都可能来到急诊,男女老少,各种各样的疾病都会来,都是第一时间来,而且到我们这里来的大都是重病,你给他做的所有操作,都是高暴露、高风险的。”

但她内心存着一丝侥幸,希望发烧只是因为普通的甲流。

1月22日,武大中南医院重症隔离病房,医护人员通过设备监控新冠肺炎病人情况   图/王效

隐身的病毒

​早在2019年的12月,郭琴已经知道有一种“不明原因的肺炎”在武汉出现,到1月7日的时候,她们急诊科已经开始穿防护服。

“可以说我们从1月7号开始,穿的防护就已经跟现在是同一级别的了。我们已经开始戴N95口罩、护目镜,穿全套防护服。”

在她印象中,1月7日之后,她曾经接诊过一位53岁的胡姓患者。患者是黄冈菜市场的摊主,在接连高烧后转入中南医院急诊中心,当时病情已经相当严重。为了给他插管,郭琴把手伸进他的口腔,气管导管插入呼吸道,患者的痰喷了出来,溅出浅浅血色的泡沫。

“重症患者的长时间密切护理,比方说吸痰,比方说采血,或者大小便的护理,全是体液,是高风险的传染源。”即便穿了防护,也难策万全。

郭琴说,胡姓患者是她穿上防护服之后接诊的六名确诊患者之一,而且属于重症患者,护理流程复杂,“插管,上ECMO,吸痰,抽血,穿刺……”传染可能性甚大,但她不能确定是从他那里感染到了病毒。毕竟在1月7日之前,医院并没有对当时称为“不明原因的肺炎”进行筛查,医护人员也没有开始穿防护服,而在当时的武汉城中,应该已经有不少病毒携带者了。

“我们遇到过很多隐瞒病史的患者,他到抢救室来看病,他就不说自己发热。因为发热必须按指定的流程(先到发热门诊),发热门诊人太多了,他不想排队,他就说他是来看其他疾病的,他也确实有其他疾病,就只隐瞒发热病史不说,这个也给医护带来很大的安全隐患。”

果然,第二天,郭琴就体会到了这次发烧跟以往的明显区别,“非常不舒服,倒没有烧得特别高,就是头疼、关节疼,跟别的疼不一样,有点受限。我记得当时胯关节特别疼,晚上用了热水袋敷在身上才睡着,而且是胀痛。后来烧高了,出汗了,反而没有症状了。”她的体温一度飙升到39.5度。她警惕起来,去医院验了血、做咽拭子检测,结果验证了医者的自察,没有侥幸,病毒检测结果呈阳性。肺部CT显示,她的双肺已经出现毛玻璃样。医生对她下了指令:你必须住院。

在《南方人物周刊》的采访中,包括国家卫健委医院感染防控专家李六亿在内的多位专家指出,绝大多数医护人员的感染都发生在1月23日上调防护等级之前。这其中的潜伏期长短不一,致使医护人员的发病一直延续到2月中旬。

上调防护等级并不意味着医护人员全然安全。“1月23日以后还是可能感染,比如医护人员照顾自己患病的家人。”湖北医疗救治专家组组长赵建平说。既身在抗疫一线也照顾感染的父亲的武昌医院护士柳帆,就在2月14日因感染新冠肺炎不幸离世。

2月6日,武汉火神山医院,一辆运送医疗设备和工作人员的车辆抵达   图/陈卓

密闭式吸痰法

因为抽痰和插管的过程中接触到患者的体液,增加暴露风险,这绝不仅仅是郭琴一个人的遭遇,几乎所有重症监护医务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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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编辑:柔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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