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物 | 开斋节夜里,我在伊朗见证了世界杯胜利后的狂欢

那些不为外界所知的隐秘与幽暗、伟大与温热,依然只有这个国家的人才能懂得

责任编辑:周建平

伊斯法罕,伊玛目广场上的年轻女子(资料图/图)

那些不为外界所知的隐秘与幽暗、伟大与温热,依然只有这个国家的人才能懂得

-1-

飞机一到德黑兰,官方时间就成了1397年。出机场沿途,波斯文在墙壁上像花纹一般飞舞,我捂住头巾穿梭在面纱、黑袍和男士西服裤之间,贴地滑行的一小片视线里,黑袍衣尾划出了一道道轻悠的弧度。

忽然我被人堵住了。“Salaam(你好)。”一位穿黑袍的老妇人在逆光中望着我,时空像被割碎了。

在公历纪元年表的1397年,东方大地上,明太祖朱元璋颁布《大明律》,继续实行始于元朝的海禁政策。西方,发源于意大利的文艺复兴将席卷欧洲,并将改写整个人类近代史。而地处东西方十字路口的伊朗高原上,阿拉伯语成了新的通用语,伊斯兰教取代拜火教,各地大兴清真寺——阿拉伯帝国横扫了波斯帝国。

日期切回波斯历,1397年5月的一天,伊朗首都德黑兰,伊玛目霍梅尼国际机场的出站口,拖行李箱的我和那位妇人被一群女孩堵住了。头巾下的年轻脸庞闪烁出同一种焦灼和欣喜,我太熟悉这种神情了。果然,粉丝接机。她们正排队与一位戴墨镜的男子合影。快门声中,我紧跟那位穿黑袍的妇人穿过人群。

“是不是在打仗?”听到我要去伊朗,朋友脱口而出。石油和战争,这是我和朋友对中东的印象,而对伊朗,除了两部奥斯卡获奖电影《逃离德黑兰》《一次别离》,就是核武器、穆斯林黑袍、国际核制裁、极端原教旨主义……信息窗口极有限时,零星的政治和宗教新闻构成外界对这片土地连同在这里生活的人的想象。

“别担心,他们只是好奇,因为外国游客很少见。”S看我神情紧张就安慰道。即使在深夜的国际机场,我这张东亚面孔引起的关注也不比刚才那位明星少。S是我认识不久的伊朗朋友,一个月前特朗普政府宣布要重新对伊朗实施制裁,他有些担忧未来世界将如何对待他的国家。

我转移话题,问咖啡价格写在哪。“这就是价格,波斯数字。”S指着菜单上一列字符,解释道,因为阿拉伯人曾毁灭过波斯,所以伊朗人都不喜欢阿拉伯,到了国内通用数字都要用波斯文的地步。伊朗的通用语言仍是波斯语。在全球绝大多数国家都采用基督纪年(公历纪元)的情况下,伊朗依然沿用着波斯历法。“即使他们摧毁了波斯帝国,但我们守住了文化。”S很自豪。

德黑兰的公园里,野餐的伊朗家庭(资料图/图)

伊朗人现在仍称呼中国为“qin”。公元前221年,中国首个大一统王朝秦诞生。波斯帝国始于公元前550年居鲁士大帝开创的阿契美尼德王朝。由于特殊的地理位置,二十多个世纪以来,在阿拉伯人、突厥人、蒙古人扩建帝国的过程中,波斯数次遭侵占、灭亡,又诞生出新的王朝。

直到公元1935年巴列维王朝更名伊朗前,这里一直叫波斯。

十年后,当我再从资料中回望德黑兰这几年的历史,我也将收获同样清晰的叙述。但历史不会告诉我这些我此刻见到的“碎片”:兑换钱币处的大叔每次数完钱,都要骂一遍美国害惨了伊朗汇率;咖啡柜台小姐眼妆晕了,她偷偷望了我好几眼,深夜里,这双玉墨似的眼睛失了焦。

历史提炼出恢弘的政治史、征战史,属于大浪淘沙的极少数,不同于我在伊朗的实感:一种自然的生活,不是异乡人面对国际核制裁、什叶派和黑袍的异域冲击,而是当地人在一个地方、一种文明中,生存适应了数十年形成的日常。它在平缓里浸着悲喜,又有些同质、琐碎和无聊,像世界上每一个长途客运站里摊主的恹恹欲睡。

-2-

“不可以,这里是公共场所。”公历6月上旬,斋月临近尾声,兼职的Amin在德黑兰一间旅馆里对我说。为了让我认识到这件事情不容商榷,他紧盯着我的眼睛。

我问的是,我能在这里摘头巾吗?

像所有伊朗旅游攻略中对女性提出的善意警告,在公共场合,9岁以上的女性必须用头巾包裹住头发,上衣长袖过臀,下装盖过脚踝。电视、报刊、杂志上出现的女性形象也一样。

1979年,伊朗爆发伊斯兰革命,头巾作为立场鲜明的宗教表达嵌入了政治。这一年成立的世界上第一个伊斯兰国家——伊朗伊斯兰共和国——通过一系列立法明确了女性未正确佩戴头巾的法律责任。

在伊朗、阿富汗、巴基斯坦等伊斯兰国家的街道,有一类叫道德警察的特殊警察,他们专门制止那些不严格遵循伊斯兰教义的人们(包括游客),比如头巾没戴好、穿紧身裤、妆太浓等。与此同时,伊朗有人专门研发了躲避道德警察的手机应用。

我有些摸不准伊朗人的尺度在哪里,这和平时出行要注意的地域习俗不同,毕竟冒犯程度已经超出了个人层面。

逊尼派和什叶派是伊斯兰教的两个最大派系,什叶派主张尊崇经典,古兰经未指明的不得揣测妄想;逊尼派则主张革新,未指明之域可凭自己思维去认知。在伊朗,总统需要信仰伊斯兰教什叶派,与总统同时作为国家元首的伊朗精神领袖只能从什叶派教法学家中产生。

第一个和我谈到头巾的伊朗男士是S。机场开往旅馆的路上,气温三十多度,我全身捂得只露出了手和脸,头发被汗腻成了一团,黏在脖子上。S看见我这样子,有些抱歉:“这个……头巾,你觉得怎么样?”

我客气地说觉得新鲜。

“我很早就和我妻子说,你不想戴就别戴了。我不喜欢它,虽然我是虔诚的穆斯林。我妻子也不想戴,但政府就是这样的,我们没得选。&rd

登录后获取更多权限

立即登录

网络编辑:邵小乔

欢迎分享、点赞与留言。本作品的版权为南方周末或相关著作权人所有,任何第三方未经授权,不得转载,否则即为侵权。

{{ isview_popup.firstLine }}{{ isview_popup.highlight }}

{{ isview_popup.secondLine }}

{{ isview_popup.buttonTex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