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百年小站
对着京杭运河的候车室大门,就此关上。站长顾晓伟用木条一根根封死它,属于小站的时代结束了。
一次次提速,让它逐渐淡出。直到第六次提速——
对民工来说,票价便宜是更迫切的要求 CFP /图
101岁的洛社火车站的“葬礼”,仅仅17分钟。4月17日17:26,无锡至南京的5060次列车,捎走了这里的14位客人。
对着京杭运河的候车室大门,就此关上。站长顾晓伟用木条一根根封死它,属于小站的时代结束了。
曾经最繁忙的四等站
唐寿兴的记忆里,属于小站的大部分时光都是热腾腾的。他在这里工作了37年,曾任站长。
1960年代,停靠洛社站的客运列车有17趟,多是沪宁区间车。那时候,去无锡3角,去上海2.5元,但每个月小站的售票收入能达到数万元。
当时的无锡还是个县,下辖36公社和1个镇,洛社就是这唯一的镇。县里许多国有企业,比如柴油机厂、造纸厂,都设在洛社,大部分客流是这些固定上下班的工人们。而在改革开放后,最早下放洛社的城里知青第一拨办起了乡镇企业,于是夹着玻璃杯和公文包的采购员,又成了客流的主力军。
“当时的短途列车就像公交车,能塞多少人是多少人。”唐寿兴说。春节期间,干脆将货车改成客车,四壁全封闭的货厢里,没有座位,没有厕所,又称为棚车,粪桶放在角落,拉着一张席子遮人视线。环境艰苦,但票价是普通客车的一半。
最甜蜜的时光,在1990年代上半期。小站每天500-600人的稳定客流量,节假日翻番。
更夸张的说法是,“最后一个旅客下车的时候,第一个已经到洛社大桥了”。洛社大桥正对火车站的候车室大门,少说也有200米距离。
1994年,为满足客运需要,候车室往东破墙扩了一倍的面积,这是小站历史上最大的扩建行动。
两年后,铁通投币电话装了进来。那个时候手机还不普遍,旅客对着话筒咋呼的声音,能传遍每个角落。也是此时,唐寿兴张罗起车站的多种经营。小站增设了行包托运业务——比如运到上海,一趟2.5元。每年上面交予的任务完成后,小站都能有一笔不菲的提留,唐寿兴当时是站长,“大伙积极性特高,到镇上的厂里拉生意。”他说。
类似的创收渠道还包括停车场,那会从镇里去无锡的上班族,总喜欢把摩托车停在站里,早出晚回。车站近旁的小吃部、小卖部,都优先照顾给了职工家属。。
人们记得,当时镇政府还特把火车站当回事。铁路和京杭运河,是镇里招商引资时最倚重的招牌。小站承接的货运零担业务,又因为比京杭运河的水运更便捷,且成本低廉,一度是小镇的产品走出去的首选途径。
“至少到1990年代中期,我们都算是沪宁线上客运量最大的四等小站。”唐寿兴提供不出具体证明,但最字出口却没有一点含糊。
衰落与不甘
但在公路四通八达后,车站萧条了。小站的职工们有时插科打诨,将责任归在洛社大桥上,说是破坏了风水——小站就正对着大桥,沾了晦气。
1997年,洛社大桥建成后,运河两岸被打通了。镇政府实施了宏伟的“新区南迁计划”,小站门前原是洛社老街,一个据说和周庄有着几分神似的水乡石板街,酒肆林立,后来全被拆毁,只剩一条迷失在绿荫中的水泥道。
新区在运河南岸,洛社站就这样被孤零零地隔在了繁华对面。
无锡的经济起飞也在1990年代后期加速,高速公路网日益密集,小镇到上海和无锡的汽车用时不断缩短,而火车,历经几次提速,却把洛社车站越来越推向边缘。货运是最早停掉的,十几年前的事了。
每次提速,停留小站的客车数就少一拨。2007年春节时,只剩下南京、镇江、铜陵等方向的4趟慢车了。
由于乘客太少,乘务员有时还不乐意开门。买了票的上不了车,车上旅客却下不来。这时,只能把钱退给旅客,站长出来陪笑脸,说好话。于是,旅客又流失了一部分。前两年,去往长春的长途车还靠站洛社,但因为上面不给卧铺票计划,所以上客者寥寥。
售票员徐正秋视之为寻常的嫌贫爱富之道,“站小了,也得受人欺。”
最严重的一次掉客事故发生在2001年11月5日 9:20,上海到阜阳的客车上。因值班员疏忽,揿了绿灯通行钮,结果买了票的三十余位旅客上不了车,车上的旅客下不了站,一直轰隆着到了无锡。
唐寿兴那会54岁,因此被免了站长的职务。
即便如此,他还是对小站客运流露出留恋,有时还夹杂着某种不甘。
“如果还有客车停靠,客流还是有的。”他确信,“比如当地总有一批学生在长三角读大学,几乎每周都会往返。还有洛社配套开发区里的打工仔,河南、安徽的居多,跑到无锡买票得花时间,候车排队得花时间。”而这里,许多人都是临开车半小时了,才搭着摩的突突而来,现买了票现走,就像公共汽车。
但本地人真的很少光顾了,从洛社宾馆面前的十字路口,只消招招手,五分钟就有一班中巴直通无锡站——那里有四通八达辐射全国的铁路线路。而短途的去往上海、南京的本地人,大多已经习惯坐大巴走沪宁高速了。
注定的命运
洛社站其实已算幸运,隔壁的横林、周进巷等四等小站,客车不停已数年。它算是坚持到最后一刻的。
小站上的职工相信,这或许和无锡站站长曾经一度是洛社老乡有关。但所有人又知道,终究抵不了大势。
“最危险的时刻”是2005年,差一点就停了。那年,上海铁路局一领导下来调研,15:00,一趟常州到上海的5065次列车靠站了。但因为近站台的轨道被一辆货车“霸占”,客车只能停在外道。
洛社站没有天桥、没有地道,隔着货车车厢,旅客要上车,要么从货车顶上翻过,要么就从货车下爬过。再不济只能等货车通行完,那意味晚点。这一尴尬的情景被局长看在眼里,回到值班室,局长忽然问,“要不,以后把客运停了?”
没人敢吭声。此后,去上海的列车真的就不靠了,一路呼啸而去。
小站的客源经此打击,再度下滑,最近的两年,每天只能卖出百把张票了,营业额几百到上千不等。“多寒碜啊,连大站卖一张票都不如。”徐正秋说。从无锡去乌鲁木齐,一张卧铺就600元呢。
而中国铁路第六次提速,对运营格局的冲击被称为“颠覆性”。仅沪宁线上就有30余次“和谐号”动车组要呼啸上阵,这意味着更多的慢车要让出位置来,去年在沪宁线上跑的绿皮车还有十几列,如今只剩下3列了。
春节前,洛社要停运客运的消息传开,小站的职工们很平静。4月14日,贴出告示,4月17日送走最后两趟列车,当天售票员徐正秋总共才卖出了十几张票,他记得票额连一百都没过。
小镇已经不需要小站了,虽然曾经如此倚重于它。镇上的人显得平静,被问起来,最多的答案是,“迟早的事啊”。然后,便是下意识地指点你如何去邻近的无锡站云云。
也有例外——4月27日下午,一辆苏B牌照的轿车停下来,在被告知已经停运后,主人带着一丝无奈离去。更多对停运抱有微词的,是异乡的打工者和低收入人群,比如学生。他们留恋的除了就近上车的便捷、低廉的票价外,还有慢车相对宽松的乘座限制,“动车组的乘座限制都赶上飞机了,不能超重,不能有大行李,动辄要托运”。
如今的小站,大门紧锁,站前广场空无一人,像是隔绝的堡垒。它存在的意义,仅在于调度室里那些用于接送列车的各色按钮。
“现在好了,真是修身养性了。”现任站长顾晓伟将站台上的落叶残枝扒拉到花坛的角落,然后用打火机点燃,这是一个百无聊赖的举动。此时一列动车组呼啸而过,掀起的灰四散。
因为取消客运,站里的29名员工削减成了24名,还有几位也要接连调离。
也许再过几年,铁路调度集中化后,这的调度作用也不再需要,那时小站就真的彻底消失了。
对于发展的中国,这是一个注定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