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女孩的命运之舞
邬刚云有主见。7岁刷短视频,见到舞蹈教学片段,就叫母亲模仿,教自己压腿、下腰、翻前桥。她还给那些动作取了名字:“不会掉”“蜘蛛腿”“猴子倒立”。
“像这种孩子,她不知道原来舞蹈还能考学、加分、考级、拿证书。这对于我们来说,是千载难逢的纯粹的爱。”
(本文首发于2022年8月4日《南方周末》)
发自:云南文山
责任编辑:何海宁 吴筱羽
Plié、Relevé、suivi。
这是除了里脊、腰条、前肩之外,31岁的杀猪妇女李兴巧每天重复最多的一组词。这是三个芭蕾专用词,对应着下蹲、上升、小碎步。
李兴巧没去过巴黎,也不知道这是法语,但这并不影响将满12岁的女儿邬刚云跟着她的命令做动作。云儿爱看别人跳舞,最初模仿的是短视频里的女孩,然后便在床上演练,横叉、竖叉都下得去。
女儿的命运之路由此与母亲分叉了。一对北京舞蹈学院的教师伉俪闯进了邬刚云的大山生活,他们觉得,舞蹈可以增加大山孩子的出路。
这也是一个关于“用艺术改变贫困命运”的计划。关於和张萍,试图教授偏远农村的孩子跳芭蕾舞,六年中,他们帮助了89名少数民族孩子到昆明的艺术院校学习。
老师告诉李兴巧跳舞能帮孩子走出大山时,她有惊讶,也有怀疑。女儿练舞,以前只是因为好玩,这样的“不务正业”,真的可以改变命运吗?
李兴巧的猪肉铺
芭蕾对邬家来说,有点奢侈。他们几乎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来。
清晨四点半,凄厉的嚎叫声响起,待宰的猪被撂倒,绑住蹄子。李兴巧的一天,从杀猪开始。这活儿没两三个人干不了,她打下手,抱住猪腿,婆婆来执刀。现杀现卖,肉才新鲜。
肉铺开在一条狭窄的巷子里,7岁的小女儿喜欢窝在铺子里的小沙发上,11岁的大女儿能熟练地洗肉、撑袋子、烧猪脚。房租每天50元,附近就是一家大型农贸市场,摊贩喧闹叫卖着。在淡季运气不好时,忙活一天还得“倒贴两百多”,“还不如出去打工”。
这是在云南省文山州砚山县,一个2019年底脱贫的边陲小县,居住着十余个少数民族,多山多丘陵,不少孩子辍学,外出打工。
李兴巧的命运也是如此。读完初一,16岁就跟着同乡去到广东惠州,成为电脑装配流水线的一颗“螺丝钉”。同乡十余人都在这家电子厂打工,他们都是砚山县盘龙乡盘龙村人,村子藏在山里,交通不便,家家户户都是土房。李兴巧是长女,家中还有小三岁的妹妹和小八岁的弟弟。
从早上8点干到晚上9点,回忆起来,李兴巧并不觉得累,当时每月有1200元,是在砚山县城打工的四五倍。
打工一年多,李兴巧回乡嫁人了。在大女儿邬刚云出生后的数年里,她依然在随夫外出漂泊、返乡把孩子托付给父母、继续打工的往返折腾中。
但她始终没有离开大山。女儿说,自己只在QQ空间相册里,见过母亲的照片。李兴巧觉得女儿“可怜”,便不再出去。
李兴巧操起了杀猪刀——卖猪原是邬家的老生意,但在这一辈,真正学着如何当个猪肉贩子的,是媳妇李兴巧。
她能明显感知到,与电子厂、塑胶厂的流水线相比,卖猪肉最累,每日早起,全年无休。但别无他法,若不卖猪肉,只能在附近帮厨刷碗,一个月1800元,不然“离孩子太远了”。
李兴巧只心疼两个女儿,每天早上5点多就得跟着起床,被带去铺子,“从来没睡到过7点之后”。
命运周而复始。但女儿邬刚云,也许会有所不同。
邬刚云的练舞房
在家里,邬刚云拥有自己专属的练舞房。
父母在二层楼专门空出了一间卧室,铺上各色拼接泡沫地垫,添置了压腿用的把杆,这里便成了专属于她的空间。把杆的底座是粉色的,角落里甚至还有小小的粉色纱制帐篷,像公主的城堡。
邬氏夫妇返乡后,在县郊羊街村
登录后获取更多权限
网络编辑:佳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