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伐木工
伐木工们几乎不需要时间概念,“十年如一日”在这里是事实而不是夸张;他们使用的履带式拖拉机已经是绝版,而在一些拖拉机都难以到达的片区,只能使用马匹;在零下30摄氏度的原始森林里作业,饮用水依然是从冰面上凿出的“百草汤”;唯一变化的,是如今4米长的木材比不上20袋干蘑菇的价钱。
责任编辑:李楠 冯飞
伐木工们几乎不需要时间概念,“十年如一日”在这里是事实而不是夸张;
他们使用的履带式拖拉机已经是绝版,而在一些拖拉机都难以到达的片区,只能使用马匹;
在零下30摄氏度的原始森林里作业,饮用水依然是从冰面上凿出的“百草汤”;
唯一变化的,是如今4米长的木材比不上20袋干蘑菇的价钱。
清晨5点,预热发动机发出的轰鸣声划破了大兴安岭深处的寂静。两间有炊烟升起的简易工棚,一两点烛光从中透出。百里原始森林中,除了零星分布的伐木工队外,没有常住居民。
半个小时后,工人们拿着油锯、牵着马,上山了。这大约也是内蒙古根河林业局萨吉气林场901伐木工队倒数的几次作业。根据国家林业局局长赵树丛在2015年2月25日刊发于《人民日报》的署名文章,2015年,内蒙古国有林区将全部停止天然林商业性采伐。大兴安岭的伐木工,作为一个工种,将会消失。
进入原始森林,伐木工人们时刻面临着各种危险。莫说砍伐的树木向错误的方向倒下砸向伐木工人,哪怕就是一根长十厘米的枯树枝受力反弹,一旦被砸到,后果也是不堪设想。901工队的37位工人中,包括工队长,没有一人幸免于受伤。
除了意外的伤害,伐木工人还会遭受例如风湿、关节炎等职业病带来的痛苦。伐木工人一年只有等入冬地面的沼泽结冰封冻、野熊冬眠后,才会开始作业。冬季大兴安岭的积雪足以没过膝盖,有时甚至齐腰深。工人们从大腿到双脚都长时间在冰雪中浸泡,湿透的鞋和裤子在零下30摄氏度的寒风中结成冰,冻得生硬。回到工棚内,在火炉边烤,冰雪烤化脱下鞋裤后用力一拧,满地的水,好像刚在水中泡完一样。
清早为工人们准备奶茶和热馒头的工队伙夫朱树良曾经也是伐木工人,几年前因为股骨头坏死离开了砍伐一线。
工队的工作包含砍伐、集材、装车等几个步骤。收集砍伐完的树木所用的设备还是上世纪80年代从牡丹江林业机械厂购来的履带式拖拉机,这个机械厂早在2000年就已倒闭,森林拖拉机及其零件也成为绝版。而在一些拖拉机难以到达的片区,马拉木材这种原始的方法还在被频繁使用着。
伐木工人不得不频繁更换着住地。每过一两个月,结束了一个片区的砍伐,工人们就会“拔寨而起”,转移到另外的砍伐区域。在原始森林里,要想生存,水是必不可少的。根据工队长高显仁的经验,哪里树木生长得比较枯萎,哪里卵石的颜色发黑,水源就会在哪里,营地也便会安在哪里。从冰面上凿一个小洞,就可以看到淡黄色的水,伐木工人称之为百草汤,有股淡淡的植物味道,喝了不坏肚子。
在工队的生活,往往少有日期概念。伐木工人们昨天和今天、上个月和这个月的生活没什么不同,甚至十年前和十年后的如今,劳动内容、劳动方式、劳动工具,都没什么变化。
刘中民是工队中资历较老的砍伐工人。三十多年前,刘中民接父亲的班,成为一名伐木工。激动的心情伴随着他走上了工作岗位。在当时年轻的刘中民看来,能放倒一棵百年大树,非常过瘾且无人代替。
木材曾经是一种重要的生产材料。原先修建铁路所需的枕木,大量产自大兴安岭。那时作为一名伐木工人,也有一种被需要的荣幸。如今,4米长的木材比不上20袋干蘑菇的价钱。“现在谁鸟你伐木工啊”,刘中民感叹。
在工队里,工人们的祖籍遍布各个省份,河北、辽宁、山东……而说话则统一使用东北方言。他们的父辈在五六十年代来到这里开荒,随之定居下来成为产业工人。有招工来的,有抗美援朝下来的战士。然而,不管是哪个工队,工人里都缺少了第三代伐木工的身影。目前工队伐木工人的平均年龄超过四十岁。
由于条件艰苦、危险系数极高,伐木工人群体从来都不生产“怂包蛋”,而是硬汉的营地。几年前,新入职大学生必须要在一线工队工作满一年才能调去管理岗位,然而工队里分来的大学生只待了一个月就走了。
伐木工一直都是男人的职业。“我们这里就缺长头发的。”工队长高显仁打趣地说。不仅没有女性愿意从事这项工作,也很少有女性愿意嫁给从事这项工作的男人。“因为这样的男人每次上山,可能一个月,甚至数月不能回家。”
简易的工棚里没有电视、没有手机信号和网络覆盖、没有条件洗澡,每当夜幕降临,伐木工们会聚在一起,吹吹牛皮、喝喝酒,没有时间概念,微醉得不知何时便进入了梦境。
刘中民梦想着摆脱“能干的时候拿命换钱,到老了花钱买命”的宿命,停伐后,他希望可以经常回家,享受老婆孩子热炕头。
对于大兴安岭,停伐后也可以更好地将生态环境保护起来。
深夜,大兴安岭又恢复了寂静。此时在工棚外,头顶上繁星千万,没有污染,北斗七星清晰可见。
网络编辑:瓦特